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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2149年9月6日,引遮区,尾河渡口。

天边人造的太阳慢悠悠地沉下去,在一片铅灰的雾气里只露出一点没有温度的白光。

许多年前筑起的堤岸又破又脏,石灰剥落了一大块,露出内里的钢筋来。当人走过时,会簌簌地掉下几撮灰。

浑浊的污水里半死不活地飘着几尾鱼,倒是芦苇荡长得生机勃勃,活像抢走了其他生物的魂灵。

这里是下城区,与富人最爱的上城区不同,下城区像是一个充满敌意的垃圾堆。

引遮区,属于外城区的第十三区,最尾部的区域,是从联盟边缘牵引出去的一块。又因为过于混乱和破旧,引遮区理所应当成为了联盟想要遮掩的一块牛皮癣,也被称为“被神明遗弃的陆地”。

“平时联盟恨不得这块地方整个消失,一旦有了疯子、罪犯、下等人倒是记着往十三区送呢。”

穿着脏兮兮的男人旁边放了一把步枪,染上泥垢的粗糙手指在地上一点一点,他猛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妈的,又让我来接引愚人船,就给塞牙缝那么一点的铜币,居然让老子从早等到了晚,到底来不来了!”

“愚人船,那是什么东西?”

元一正在躲避着酸雨落下后的水洼,差点又一脚踩到男人的口痰上。她白净的小脸略微皱了一下,一双干净的琥珀色眼睛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男人转头笑了一声,“我们每个人不都这么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吗?”

元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也是,原来那破船叫这个名字。那离开十三区也要坐船走吗?”

“当然了,不过没人支付的起船费就是了。”

“开车呢?”

“元医生,区与区之间都是河海相连,你难不成把车当成船开吗?”

“有人离开过吗?”

“很多人都问过这个问题,但是能离开的,呵,没几个。船票你就起码得准备上万的银币吧,他妈的,都来到垃圾场了,哪里来的上万银币让你离开?”

那就是有机会离开,渺茫的机会,也好过没有。

元一沉默了下来,她无声地在河岸旁站了一会,注视着里面的淤泥,一只鱼的尸体浮起来,旁围转着几只苍蝇,一起顺着河流滑下去……

联盟由水域连接,从内城到外城要坐船,从外城一区到尾区十三区也是坐船。听男人的说法,十三区确实是个垃圾堆,而十三区每个人都是被丢出来的“垃圾”。

怪不得叫“愚人船”,在曾有的历史里,会把精神病患和行为异常的人送上船,任其在河流上飘荡,自生自灭。

历史上的愚人船是没有目的地的,把疯子丢出去就完事了。而如今的“愚人船”显然是有目的地的,甚至还有渡口边的接引人。看来是一种长久来的习惯了。

至于元一是不是也是这么来到十三区的?

她不知道。不过或许是的。

前一日,她在一架报废的汽车里醒来的时候,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车头和一座废弃的建筑都彼此凹陷了一半,看起来撞得不轻。但她摸了摸自己,竟然毫发无伤,连个破皮都没有。她又翻了翻车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像是有人特意拿走了所有东西,只剩下一辆报废的车子和元一。

好在她刚走到街上,就有人纷纷热情地叫她“元医生”,还有几个贫民小孩贴切地把她一路送回了家。于是她也能顺理成章地知道自己大概曾经是个医生。

刚开始元一还担心了一会,自己这样瘦弱的身躯,会不会很快就被这群“疯子”吃干抹尽了?

不过,没人不想活下去。尤其是在这样的地方,每天打架斗殴、受伤流血的,没人会想得罪一个能救命的医生。

至少暂时,医生这个身份是安全的。

那她就不能让十三区的人知道,她失忆了,更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医术。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稳定能维系多久,她得想个办法尽快解决。

“操了,愚人船可算是来了!”接引船的男人突然站起来大吼了一声,把元一从沉思里拉了回来。

她也抬起眼,看见一搜大船的影子从灰白的水天之间驶来。深棕色的桅杆和船身,白旧的船帆,看大小应该至少又来了上百个“疯子”。

元一和接引的船男人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准备离开了,男人在等了一整天愚人船,正在忙着接引也没空搭理她。

元一今天也只是出来了解一下这一片区域的情况,在不知道“愚人船”上会不会有穷凶极恶的歹徒前,她并不打算和这些新来的人碰面。

这一片区域的“老人”熟知她是一个医生,暂且不会动她,可新人就未必。她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量,觉得自己应该谁也打不过。

溜了溜了。

十三区的房子都年久失修,歪歪扭扭露出钢筋或者镀铬管道,一时也看不出现在社会发展的水平。而这些房子大多也都没有了主人,它们的主人或是死了,或是失踪——不过今天“愚人船”倒是给这些危楼带来了新的主人。

屋子层层叠叠,在黯淡下去的光线里像是一个个沉默的矮人。

元一的房子也不例外,小的可怜。不过比其他好一点,至少有个两层。第二层只放了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和一个床头柜,应该是睡觉的地方。

而第一层正中间就是一架医疗床,铁架子的床边生了锈,染着经年侵透的锈色血迹,旁边还放着各种类型的手术刀和医疗瓶子。墙边大剌剌放着一个生物展柜,里面全是泡着各种人体组织的玻璃瓶,展柜边上还放了一缸热带鱼,和海岸边看见的鱼一样要死不活。地上扔着几件染血的破衣服,砖墙上有剥落的清漆,墙角生了霉菌。

昨天她一推开门还吓了一跳,还以为到了什么凶案现场。见热情领她回来的几个孩子没有什么反应,她也只能按下不表。

等到其他人离去,她翻看了一下,医疗瓶子没有通过质检,手术刀具也脏兮兮的,更没有翻到什么从医的证书。

可见自己以前是个黑医,而这里的人们早就习惯了黑医。

整个房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没有通讯设备,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几个干巴巴的面包,她昨天用水哽下去了半个,差点没让元一刚到就被噎死。

干巴面包边可怜兮兮地散落着十几二十个染了铜绿的铜币,一面刻着一个女人的脸,但是模糊不清;另一面是一只困在荆棘里的乌鸦。

据元一才知道的联盟换算法:一星币等于一千金,一金等于一百银,一银等于一百铜。

而地上这二十二枚铜币……好少。

强盗小偷闯进这屋子估计都会觉得她太可怜了,说不定都懒得带走这些烂钱,还要给她留下点什么当人文关怀。

当然,元一也只是想想而已,把自己逗乐了就行,用脚趾头都是十三区怎么可能有人来她家大发善心地扶贫济困,他们闯进来有钱拿钱,没钱挖了她的内脏带走还差不多。

用十三区人的话来说,整个下城区流通的这种货币,上面雕刻的女人是他们的母神,而被困住的乌鸦是他们自己。货币以铜币为最低等价值,但没几个人见过金币,甚至说不出金币上刻的是不是同样的图案。

母神,那是什么?

……

“尊敬的母神大人在上,弟子陆白渡在下,愿您的旨意来到地上。”

“愚人船”上,一个裹着破烂披风的男人盘腿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一群狂徒嘈杂间,他脏污的双手间捧着一枚铜币,脸上露出神经质的狂热。

“请您告诉我,我这一次去了引遮区还有生还的可能吗?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答案,救我脱离凶恶,请让我再次见到您的尊颜。”

絮絮叨叨地念完,陆白渡扔出了铜币。正巧船一阵颠簸,它就在甲板上翻转了几下,还差点被一双擦的锃亮的军靴踩到。

“这是什么?”

谢迟岸双手插在裤兜里,操着一双长腿一脚跨过,还在铜币上不小心踢了一脚。

他是确保“愚人船”成功驶向下城区的博塔长官。干净利落的警装包裹住他健硕的身躯,外面披了一件略有磨损的黑风衣,浓黑染漆似的的长发被风卷起,凌乱的遮住了他半张刀削斧阔的脸。

他停下脚步,手上戴着一双同样皮质的手套,他随手把头发往后抓了一把,锐利的眼睛略微眯起,“谁的?”

“长官长官!您别踢到母神铜币!”陆白渡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追到了谢迟岸脚边,双手想要护住铜币。

于是就在陆白渡紧张兮兮地眼神里,铜币刚好滚落卡到了甲板中间久未修缮的木缝里。

它停下的位置既不是女人像,也不是乌鸦面。

“什么……母神您这是何意?那我……?”

会死吗?——母神回答:如死。

谢迟岸摆摆手,没再搭理。

他走向了甲板的栏杆边,一片水雾间终于看见了渡口。

他的视力很好,右眼是在博塔医院替换过的机械义眼。金色的微茫在眼里闪了一下,他就看清了数百米外渡口边站着一个接引的男人,还有一个女人转身离开的身影。

谢迟岸皱了皱眉,眼里的电子光变得清晰了起来,似乎能够锐利地穿透迷雾,照得他俊美的面容也带上了一些非人的机械感。

“你在看什么?”副官支柯也走到了栏杆边,“过度使用义眼会受伤的。”

支柯也顺着看向了码头,他的视力没有谢迟岸的那么好,但也足够他看清楚那里的人影。

“怎么了,那个离开的女人,就是长官离开博塔要找的人吗?”

谢迟岸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只是觉得很熟悉。或许是我看错了。”

只是说两句的时间,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高高矮矮的建筑之间。

他低头捂了一下右眼,那里灼热了起来,滚烫的温度仿佛要把眼眶也一起烧烂。

支柯注意到他的动作,叹了一口气,“你明明可以换一只更好的……我现在是真好奇了,到底什么样的人,值得你放弃博塔的生活、放弃更好的义眼,一次一次申请出海寻找?”

“我的老师。”

谢迟岸和支柯是从小在警校就认识的朋友,熟稔地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但有一些私密的事情,他们极有默契地避而不谈,支柯看出他不想讲,也没有再问过。所以支柯也只知道谢迟岸说的“老师”是个女人,其他的一概不知。

只是看见他一次次冒着被下城污染的风险也要出去,支柯也怕他真出了什么事,就申请了成为副官同往。

“你找了多少次了?”

“……不记得了。”

甲板上徒然吵闹了起来,支柯和谢迟岸迅速转过身子,手指摸上了腰间的枪夹。这艘船上的都是恶徒,平常的吵闹都有可能会闹出人命来,甚至随时可能会蓄意袭击警官。

“又是他。”支柯和谢迟岸对了一下视线。

人群中间那个脸上横亘着刀疤的男人,代号就叫刀疤。他是财团猎迹的三把手,犯了经济罪被放逐。自从上船以后,就隔三差五的就想着闹事。

现在他满身横肉立在中间,不知道又打了谁,脸上沾着点血迹。刀疤看向支柯和谢迟岸这边,挑衅地狞笑了一下,作势又要拎着一个人的头往地下掼。

支柯摸出枪,伸手扒拉开人群,黑色的枪口指着刀疤,“停下。”

刀疤有恃无恐地把人狠砸到船杆上,那人呼出一声惨叫就软趴趴的滑了下去,晕倒了。

“护送愚人船的警官可没有处决罪犯的权力。”

直到船即将靠停十三区了,刀疤还做着猎迹会把他给赎回去的美梦,根本不把这些警官放在眼里。殊不知他已经是一个被丢出去的“垃圾”,早就被财团所放弃了。

支柯又逼近了一些,“我让你停下来!”

谢迟岸站在后面一些,皱了皱眉。如果刚刚看到的人真的是老师,放这个最危险的人下船去……

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拔出自动枪,直直对准了刀疤——

“砰!”

……

“砰!”

元一的门被人猛的推开了,她警惕地望了过去,进来的男人手里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婆,我回来啦!”林籍大笑着,一边说话一边用身体低住了会自己关上的房门,“你愣着干啥啊,快过来帮帮我啊,外面的车里也还有货!”

元一站了起来,绕过男人出门,果然看见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车。款式平平,后备箱开着,里面放着几个同样的包裹,她拿了出来。

她是知道自己可能有一个丈夫的,昨天把她送回家的人告诉了她,“元医生你丈夫林籍出门已久了,也没怎么见过他回来,也不知道你自己在这过得怎么样。”

十三区的关怀里也带着点市侩和目的性,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受伤了还需要一个医生,根本无人在意元一的死活。

……所以元一还没来得及想自己失忆了,如果丈夫回家该怎么办,没想到他这就来了,属实打了元一一个措不及防。

她拿着东西进门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她在思考要不要趁机离开,可是也没有其他地方能去。

她放下东西,林籍已经坐在了她刚刚坐的椅子上,这也是这逼仄屋子里的唯一一把椅子。

男人有一头棕色地蓬松短发,白皙的皮肤,银丝镜片后一双祖母绿的眼睛,眉宇间有混血感的立体。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款式屡见不鲜。他翘起长腿,姿态舒展懒散,看起来不像是十三区的人,他身上没有那种疲于奔命的苦涩。

林籍搭在扶手上的手摩挲了一下,勾唇笑了笑,他有一双深情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

“老婆,我离开的时候,来医治的人多吗?”

元一想了想昨日到今天遇到过的人,“多。”

林籍猛地起身,一把把元一掼在了那架医疗床上,周围的东西霹雳哐啷的掉了一地。

铁架床在地上吱嘎滑动了一段距离,碰到了墙边的展柜,里面的生物样本和缸里的热带鱼摇摇晃晃,一闪失的时间,就像是要支离破碎。

元一被撞上的后腰由内而外的痛了起来,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是个刀尖舔血的角色,而现在他想要杀掉她。

他眼神变得危险了起来,上一秒的温柔像太阳下的泡影霎时化掉——

“你不是元一,说,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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