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爱人……”谈微重复了一遍,把照片递还了回去,“我没有什么印象,不如和我多说一些关于她的事?”
“嗯,谢谢。”谢迟岸低下头,额前浓黑的长发遮住他的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叫谈微,她原本不住在下城区,她是生在博塔内的自然人,本该是众星捧月的上等人。”
“可她不甘只是被保护着,她说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于是她有了一个佣兵代号:Merc-10920,我们生死与共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有一次,她告诉我她会离开很久,她要进入下城区确认一些事情,而那件事也只有她才能做成,我也拦不住她……之后她就了无音信了。当时,我该陪着她一起来的。”
他的声线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懊恼和难过,看起来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博塔,Merc-10920谈微,一切都能对上,看来他要找的人是她。
可谈微记得在地下室里看到的血液分析报告,她不是自然人,她有着人造人和异种血。
是元一的血液检测报告出了错吗?还是谈微离开博塔之后不再是自然人了,也或者本来就不是,只是谢迟岸不知道?
谈微失踪前来下城区确认一些事情,是要确认什么?只有谈微才能做成的事情,又是什么?
谈微兀自思考着。林籍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疑点重重。
谢迟岸手肘支在桌面上,他的声音很低,躬直的背有意无意地露出了外套下别着的手枪和军刀,他的身形健硕,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狮子。
酒吧里其他想上前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一时间嘈杂的酒吧内,竟无一人敢靠近。昏暗的光线隔绝了人群,这里竟然出奇的安宁。
谈微斟酌道,“可能我还是没什么印象,我确实不知道您的爱人在哪。”
谢迟岸仍旧垂着头,“没关系,我在来自由岛之前也问过许多人了……那,不知道赵女士知道关于母神的消息吗?
“传闻说,在母神的目光凝结处,在河流流淌过的地方,久别重逢的人终将会再次相遇……我,我可能有些……我没有办法了。”
他紧盯着桌面的一角,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人总在无力的时候会想起求助神灵,因为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了。
可惜谈微不知道“母神”,她只在别人嘴里听起过。
谈微只好道,“很抱歉我也没法回答你关于母神的事,我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对着母神、对着每一条河流许下过誓言,纵使我知道什么,也不可说。神,不可谈。”
她不知道自己回答得是否恰当,但说者在纠结,听者更是神思不属,他并不关注谈微到底说了什么。
或许就像谢迟岸自己所说的,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找到谈微,只是现在的谈微还半点不敢相信——她是失去记忆,又不是脑子傻了,不会来个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谢迟岸嘴里的说辞在她看来未必不是一个借口,万一是来找她寻仇的呢?
谈微见着谢迟岸实在难过得太明显,又干巴巴地补充了句废话,“不过嘛,心诚则灵。”
谢迟岸勉力笑了下,“借您吉言。”
谈微有意岔开话题,她又问,“谢先生,不知道您见过异种是什么样子吗?”
“知道。”谢迟岸点点头,伤怀的神色如谈微所愿的消失了,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不过大多数人不会问这个问题的,他们只把异种当一种’会杀人的怪物’而避而不及。赵女士会这么问,是见过异种了?”
“没有。只是来的一路上听人都在谈论,引遮区有异种杀人。我想警区的人也不少,再者护送愚人船来的博塔警官也留了下来,警力如此充足的情况下还没有捉到异种,想来祂们不是简单的没脑子的怪物。”
谈微笑了,她向谢迟岸靠近了一些,声音压低,“你就是博塔来的谢警官吧,如果不能回答就算了。我也就好奇,随便问的。”
谢迟岸定定注视谈微良久,“你很像谈微。”
谈微:“……”
谢迟岸又摇了下头,像是在为自己的荒谬感到好笑。
他叹气道,“如果冒犯了您,抱歉。”
谈微:“我不像任何人。”
“嗯。”谢迟岸点了点谈微面前高浓度酒液,“介意我尝一口吗?”
谈微摇摇头,“不介意,可我喝过了……”
谢迟岸没说话,伸手拿过,在谈微没有碰过的另一边对上自己的嘴。蓝色的酒液很快减少,他的喉结很明显的上下颤动了几下。
很快喝光以后,他大笑了一声,“很快就知道赵女士你是不是异种了。”
谈微:“……”
谢迟岸说完,嘴角上扬的弧度还没有落下去,他拔出枪扣紧板机对准自己等了几秒。见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他胸口的弧度才起伏了几下,像是松了一口气。
谢迟岸:“虽然猜测你大概不是异种,但现在确认了也放心一些。”
谈微:“……异种具有传染性?”
谢迟岸把枪别了回去,“是,绝大部分的异种外表伪装与常人没有太大区别。把人异化的方法也主要是血液或唾液传播。
“人类异化成的异种,一月内不存在理智,只会无差别地杀人。异化时间结束后会分出异种的等级,高阶异种具有人类的智慧甚至高于人类,而低价异种依然不具有理智。异种大多在联盟设立下的安全墙之后,只有极少数会因为安全墙事故等原因逃进联盟。”
想到谈微自己的检测报告上44%的异种血……心想幸好现在这是元一的躯体。
感谢你,元一。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谈微真诚道谢,又有点心虚地道:“如果有你爱人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我们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谢迟岸摸出了一块淡蓝色的晶石板,只有手掌大小。他小心翼翼地把晶石板放在桌面的一角,然后才轻轻地推到谈微面前,像是很怕被她拒绝。
谈微说了个慌,“我没有连讯设备,我很穷的。”
谢迟岸也愣了一下,笑了。
他摸出了一块同样的通讯器,打开摁了几下递给了谈微,“我……恰好有一块多的,这个你拿着吧。”
谈微摆弄着晶石板,在谢迟岸期待地目光里,加上了一个联系方式。
“那……天快亮了,我还有事。”谢迟岸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他看起来有些奇怪的躲闪,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谢迟岸见谈微看着自己的眼睛,又露出了一个大雨初霁般的笑容,好看得惊人。
“我的右眼是义眼。”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指了一下,像是小朋友开始炫耀自己的新玩具,“用它的时候是金色的。”
“真的吗?”
谢迟岸点点头,右眼果然亮起一道金色的鸿光。
“好漂亮!”谈微情不自禁地感叹。
“谢谢。”谢迟岸又笑了一下,“元医生也要离开了吗,我送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再联系我。”
谈微面无表情,“谢谢,不过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元医生的?”
谢迟岸一愣,眼神更加躲闪了,只得老实道,“抱歉,我来之前就查过你。”
谈微摆了下手,他要说没查过谈微才觉得奇怪,一个警官也不至于对着个一无所知路人废话半天。
他想起林籍也是一双绿幽幽会发光的眼睛,看来也是义眼,可义眼还需要戴眼镜吗,还是那只是装饰品?
谈微:“谢警官,义眼会近视吗?”
谢迟岸松了口气,立马道,“应该是不会的,不过义眼总归还是接引电子线路,如果进入了污染区,也有可能被辐射后产生一点视力不清的症状。”
谈微:“维护可以吗?”
谢迟岸:“看辐射的轻重了,如果很严重,可能要再换一双义眼才能解决视力问题。”
林籍去过污染区?
谢迟岸让谈微走在了前面,说话间她在门口已经下去了几层台阶。
“元医生。”谢迟岸喊住她。
谈微愣了两秒才迟缓转头,一道白灿灿的人造阳光缓缓从层层叠叠的楼影间升起,打在她的头顶。
她眼神里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什么。
谢迟岸也沉默了一会,只说,“没事。记得联系我。”
谈微点头,“不用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那好,你注意安全。”谢迟岸停住,留下一个礼貌的距离,目送她离开。
她问了一些人尽皆知的问题,没有自己的连讯器,对“元一”这个名字也没有条件反射……她是失忆了吗?
老师,是你吧?
没有再一个人这样像你了。
……
谈微推门回到元一家的时候,林籍正萎靡不振地瘫在椅子上,他四条长手长脚像没有骨头一样掉在地上,手指凫水一般拂动了地上的尘埃。
他的对面一只半身高的铁皮机器人正在磁磁作响,重复着,“未未未检测到主人,主主主主主人——”
“啊,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要带着我老婆一起逃走了呢。”林籍倒挂在椅子上,要死不活地看向谈微,“诺,这是你的吧,在找你好久了。”
“不会,我现在身份是‘元一’,我当然要回来。”谈微拍了一下机器人的头部,“这是什么?”
林籍:“你的机器人。”
谈微:“……谁的,我的还是元一的?”
林籍:“你的,元一没有这么破的机器人,看起来像是把自己脑子里的水倒机器人头上上去了。”
他坐起身来耸拉着眼皮,满脸的嫌弃,“要不是你答应了我帮忙找到元一,这玩意儿我早给你丢了,它已经‘主主主主主人人人人人人——’几个小时了。”
谈微:“……”
谈微矮下身子又仔细的看了看,半腰高的机器人像个圆筒,整体就是铁灰色。只有正前方安了一个玻璃触屏的“脸”,可惜螺丝掉了几颗,导致它整张脸半掉不掉,还露出了一个哭哭表情。它下方的轮子丢失了一个,正歪歪扭扭地移动着……
真难为它还能找到谈微。
谈微:“你好?”
机器人面板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主主主主主主主人!我找到您您您啦!”
谈微:“你有名字吗?”
机器人:“回回回——主人,我叫猫。”
谈微:“……你叫什么?”
猫:“我叫猫嗷嗷嗷——”
林籍哈哈大笑:“你可真会取名字啊。”
谈微背过身子白了林籍一眼,然后转身抱着“猫”拧开了地下室的门,“我需要去多了解一下元一,才好帮你找到她。”
林籍摊摊手:“随便你吧。我也有事出去看看。”
谈微对着他假笑了一下,机械门也响起了声音——
“身份识别中——滴,面容检测通过,瞳孔检测通过,指纹检测通过。”
“机械门已打开。元一女士好,欢迎回家。”
谈微一路走回了昨夜睡的那间,确认林籍并没有跟上来后,她落下了锁。
“M,收音机如何?”陌生的男生突兀的在卧室内响起。谈微连忙退回到门边,警惕的看向床头柜上的收音机,她手指又摸向了外套里一直装着的手术刀。
“猫”:“zh——”
谈微连忙抱跪在地上,一把捂住“猫”。
“M,你这周没有汇报进展,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吗?”男声再次从收音机里传来,经过电流声变得嘶哑难辨。
谈微这下确认了,这个报废的破烂收音机说话了!
这用收音机联系元一的人是谁?
收音机里也诡异地沉默了几秒:“……你忘了?”
谈微不确定对方能不能看见自己,假装看不见能蒙混过关吗?
收音机:“M,你看见我了。”
没有看见,我天生瞎子。
谈微:“……”
装死没用啊。
谈微试探着问:“老板,什么进度啊?”
收音机:“叫我庸先生,观察K的异常与否的报告。”
M应该是元一,也就是我,那K是……?
庸先生:“林籍。”
谈微:“……”
这个庸先生会透视,还会读心术吗?
元一在观察林籍并且报告给庸先生吗?
庸先生又停顿了一会:“你又要装忘了?算了,叫你来检验林籍是否是''''内鬼''''是有些困难了,我会再排个人过去帮你的。你先汇报一下最近的血液检测吧。”
“不用了,不困难。”谈微说,“我可以解决的。下次我一定向您汇报,不用再派人过来了,人多了也容易打草惊蛇。劳您费心了,请稍等片刻。”
谈微连忙跑出去把元一之前留下的报告单都拿出来,照本宣科的念了一遍。
庸先生说了句:“好,辛苦。”就断开了。
谈微舒了一口气,心道这个庸先生真是这两天最好糊弄的一个人了……
但,他是真的好糊弄吗?
还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但是不置可否,后面再发作起来?
这庸先生是元一的老板,背地里元一向庸先生汇报林籍的动态,以此来检测他是否是内鬼。
谈微泄气地躺平在床上,四肢打开像个大字。
等等,谈微刚回来的时候不是戴着乳胶面具吗,林籍怎么都没有多问一句?
难道元一以前也经常如此?
随机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