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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高(二)

天色黯淡,星光不现。

拢着手避寒的翠柳终于听见门响。

她忙立稳,朝沈却望去。

“郎君,女娘可歇息下了?”

“将安睡。”

翠柳接过他手中的木盒,一步不落地跟在沈却身后,抿着唇道:“郎君,婢有话想言。”

沈却顿步,垂眼盯着她,“何话?”

身前的女婢像是顾忌什么,只紧按着手,低语:“事关女娘,她耳力极好,婢不愿扰她清净,添她忧烦,还请郎君同婢移步。”

闻此,沈却回望漆夜下那座沉寂屋舍,继而点头迈步,“随我过来罢。”

入别院遣退奴仆,沈却将举起茶盏,便听“扑通”一声。

堂下,翠柳忽而跪身伏地,泣道:“郎君,婢有罪。”

沈却捏盏的指节一紧,眸色锐利几分,“何罪?”

只见堂下人抖着肩膀仰头,倒是拾掇好情绪,带了几分镇定,可唇却发颤。

“郎君。”

“女娘她——有死意。”

他本该因非殷素名姓身世暴露而松口气,可在得此话后,反让心更沉了七分。

沈却失神片刻,茶盏不轻不重地落回案上。

他悬着心问:“她与你,都说了何话。”

翠柳不敢隐瞒分毫,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她心里晓得,郎君对女娘虽非情意,但也有几分微妙承托之意。

怜惜也好,负责也罢,总归是救活一条人命。

那日见女娘入沈宅,满身是血,阿郎夫人告诫众人勿声张,请了医工细细看着。

谁都不知,郎君原是去贺礼,半月后怎会带着位唯剩半条命的无名女娘回来。

阿郎夫人不言,郎君亦是不开口,悬在女娘与郎君身上的猜想众多,众人只道,该是途中战乱,郎君虽面冷,但心软,捡回来个可怜人罢了。

可翠柳与女娘相处数月,照看的女婢共有三位,唯独她与女娘所待时日最久。

她想,女娘与郎君,合该是旧相识。

十天未见,是。

十年未见,也是。

无非是年岁久了,磨去了旧时的熟稔,反叫人以为,是初相识。

“若沈意真活不下去,才叫我失望。”火光跳在沈却眉心。

他难得道出名字,翠柳一怔,不由仰头。

良久,却又见郎君涣散着神思低语,“十余年的肆意,到如今陡落此状,此刻逼她坚忍,确实强人所难。”

翠柳闻此泄语,心中一激灵。

她欢喜又紧张。

好在她未猜错女娘与郎君的关系。

却又怕郎君鲁莽,用错了法子叫女娘死意更甚。

她忙急道:“郎君,婢曾有个瘸腿的阿兄,那时婢哄着他,不叫他出门面人,唯恐阿兄心里难受。”

提及旧事,翠柳伤神,话也轻了些,“可婢现在想,或许那时我做错了。”

“阿兄想作为常人,一直都想。我却藏着忧着,反累他……反累他失了性命。”

沈却顿目,想着她这句话。

殷素的身份,不宜出门面人。

况她倔强,连起身时,也不愿旁人在侧。

但终日躺在榻上,怕也将心躺死了。

“且先下去罢,好生照看着她。”

沈却摁紧眉心,已然疲累。

但也愁忧着,该如何转殷素神思。

可不能将人,养死在了宅中。

于是茫寂寂深夜,他凝眉深思,很是辗转反侧。所幸长夜将去,虽少眠,到底还是有了法子。

杳霭流玉破晓之际,沈却掀开被衾。

“亭云。”

“今日郎君怎的如此早醒,可是有何吩咐?”亭云睡眼惺忪,打着帘子进来。

“去唤卢风,寻架素舆来。”

亭云闻此,睡意早无,愣愣道:“郎君要推着女娘出宅吗?”

沈却理好衣襟,摇头,“叶上露水深重,今日该有暖阳,唤人把东阁打理一番。”

他顿了顿,又补道:“要看着有生气些。”

“那塘池净是枯荷根,槐叶也凋敝。”亭云撇嘴,挂好床榻前的帷幔,“临近冬日,如何收拾能有生机。”

“便是要枯荷。”

沈却闻此,忽而带了丝极淡笑意。

忙了数日,他倒忘记东阁的池水里,原是种满了荷花。

“再让卢风去买些红鲤放进去,也算冬日里有些生气。”

亭云望见沈却面上牵过的笑,心思活络,话也不过脑,“郎君既对女娘如此照拂,女娘还未告知自己的名姓么,莫非这伤,也伤着了脑子?”

还未言毕,只瞧郎君神色复又疏淡。

话也冷戚,“亭云,她是客。”

亭云听出警醒之意,忙道:“婢多言,郎君勿怪。”

她低头退出去,“婢这便去唤卢风出宅。”

“等等。”

沈却叫住她,眸光不定,“她是沈氏亲眷,往后,唤她沈二娘。”

亭云再愚笨,也知晓,这个身份是郎君为女娘寻得的庇佑。

但又因这身份,心间松了口气。

她欢欢喜喜应答:“婢会去提点沈二娘身边服侍的女婢。”

院那头的云裁与描朱得知,相互瞧了眼,两人贴着一路来,又贴着一路走。

描朱叽叽喳喳混猜,“沈二娘是郎君哪处的旁支,我自龙德元年入宅,倒是未曾听说过沈意的名字。”

云裁打小便是沈宅里的人,揣着手回:“有倒是有旁支,只是‘意’这一字,反叫我想起个旧名。”

“你可知晓幽州使君殷尧?”

描朱点点头,“前些日子去市采买,躲懒时在茶肆里听了一嘴,说那幽州败了,使君殒命。”

云裁又压低声道:“那你可知晓幽州使君有个女儿?”

描朱再次点点头,“女将殷素殷尚白嘛!早些年间不是茶肆里的热道人物。”

她颇为自豪地开口,转眼却见描朱神色小心。

描朱话尾一轻,忽而醍醐灌顶。

“你是说——”

她大惊,“沈意莫非是殷素!”

“笨呐!”云裁戳她脑袋,“她若是殷素,郎君早该巴巴把她送回开封府,怎会藏着掖着留在颍州呢?”

描朱虽爱去茶肆里偷听,但从来理不清战事道理,向来是旁人说何她便觉得有理。

譬如此下,她撑着脑袋,仔细听着云裁继续言——

“皇帝见着殷素活着,合该愧疚,只怕万般封赏都加身。况且那位若真是殷素,郎君与她怎会如此生分。”

然后适时问上一句,“为何郎君,不会与她生分?”

这般,云裁的声压得更低了。

“约莫十多年前,郎君幼时曾与那殷素指过亲事。”

“夫人唤殷素二娘,亲昵时便叫茹意。”

描朱惊愕,“你是如何晓得?”细想一番,又觉先前猜测不无几分影子。

“我阿娘早些年还跟在夫人身边伺候,我自然晓得,只是未曾与旁人提过。”云裁转过身,告诫她:“可别同旁人说去了,尤其是亭云面前,小心她狠狠啐你,反倒也连累了我。”

描朱忙竖起指发誓,又低语出心里话,“好阿姊,我还是觉得那位女娘,指不准便是殷素。”

“‘二娘’与这个‘意’字,再加之幽州战败,那女娘却满身是血。”

“哎呀!”云裁又伸指戳她脑仁,“笨呐!她若真是殷素,便是叫她姓李姓武,都不会姓了沈去!再稀薄的血脉也是断不了的亲族,况沈家从不尚此风。”

描朱头一次生了些驳意,眨巴着眼道:“可是……万一郎君不喜欢这门指亲呢,对殷娘子也无意呢?”

这话倒叫云裁愣住了,她很快不豫,正欲分辨,不远处的那扇窗忽被推开。

是翠柳,望着金灿灿的日色正弯眼,须臾又朝内走去。

“沈娘子,今日是个暖阳呢。”

随即她便见床榻上的人带着笑。

像是欢喜的笑。

彼时的翠柳以为,殷素喜欢太阳,以至于每每遇着阳色便要推着她去晒晒。

后来,她才知晓那是一丝,释然的笑。

“翠柳,扶我坐起来罢。”

翠柳忙搁下汤药,伸手支着她起身,靠在床头。

晨阳照不入内,但瞧着亮堂,大抵心间也是暖和的。

外头响起些动静,吱吱呀呀。

她扭头朝外,“沈娘子,婢出去瞧瞧。”

将迈出几步,来了位面生医工同郎君一道进来,再往外望,卢风正推着架素舆朝她招手。

“郎君。”

沈却点头,“去将素舆置得暖和些。”

翠柳一喜,知晓郎君听进她的话,又见如此暖阳,心中更是熨贴。

“是!婢这便去。”

外头动静不小,殷素猜到沈却大抵是要推着她出这方小院。

可见着白衫清影时,倒被他眼底的青灰所愣。

沈却实在肤白,旁色落在他面上,都会太过显眼,如今青灰,更添憔悴。

“沈郎君昨日未安睡好。”

殷素靠在那儿,披散着乌发出声。

沈却摇头,“我睡得很好。”

他望向医工,又言:“劳请您为她施针。”

殷素盯着他不说话。

他倒觉不自在,转身撇开了目,扫着屋内的铜镜立在何处。

欲抬步时,却听榻上人轻“嘶”一声。

沈却回头。

“可是这针,女娘觉得痛?”

“是……有痛意。”

医工眉头松懈开,“如此反应,是幸事。”

“女娘这手还能救,细细养着,未尝不能恢复如初。”

沈却闻此快步走来,也带了些喜愉之气,“多谢医工,但还要叨扰一事,厌食之症,您可有药方根治。”

医工瞧殷素身形单薄,面白若纸,也能猜得出大抵多因心病,只叹息言:“脾胃空,心气郁结。老夫开些方子助进食,可能否根治,得看女娘自己。”

四肢筋骨尽断,还是位女娘。

行医数载也难碰着此类,只怕是惹了仇怨。

他忍不住,想拉起些殷素的精气,“老夫从不妄言,至多三五载,这双手与腿脚,可与常人无异。”

三五载,一千日,四万时。

殷素并未被宽慰,反眸中隐起泪光,却又撇头忍住。

“多谢老翁。”

“希望,我能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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