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霜序低头蹭了蹭袖子上的油渍,看起来极为惹眼,她今日才换的新医官袍啊!
这已经是元纵寒弄脏的第二件衣服了。
宋霜序又默默在心底记了他一账:云何十年,九月初六,元纵寒弄脏医官袍两件,欠宋霜序一两银子。
总有一日,她要好好敲他一笔银子方解心头之恨。
宋霜序无奈长叹一口气,将元纵寒拉到一边桌案前坐下,两指搭在他脉搏上,恢复的比她想象的快,瘀血已经所剩无几了,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下。
元纵寒瞧着她,也不说话,只是怔怔盯着她看。
宋霜序平静道:“王爷脑中淤血已消,在府中将养一月就可。”
一旁的侍卫方渺道:“卑职记下了,多谢宋医官。”
宋霜序浅笑道:“多谢可不敢当,希望王爷早日康复,下官就谢天谢地了。”
这话中的讽刺味儿十足,像是宋霜序无形中集赞已久的怨念在这一刻释放。
宋霜序照例给元纵寒施了针,不过这次并没有前几次顺利,元纵寒此人如今很能闹腾,像个幼稚孩童,说什么也不肯扎针,还是宋霜序请了门口几个看守的侍卫合力将他拿下,她才得以顺利施针。
她将一切都办好了,正要准备背着医箱离府,突然手上的医箱挎带被她紧紧攥住。
一道声音隔大老远传来:“老六啊,本王来看你了。”
宋霜序转身朝门外望去,一个深紫色的人影离她越来越近。
只见一长相圆浑,大腹便便的男人穿着一身深紫色蟒袍,带着三两个侍从走进寝殿。
宋霜序认得此人,他是皇帝的第三子,乃德妃所出,仗着德妃母族的势力,一向在宫里耀武扬威,平日里在众人面前骄奢淫逸,嚣张的不行。
不过,他此刻前来翊王府,不用想也知道来者不善,说不定是来嘲讽元纵寒这个傻子的。
她站在一旁,弯腰拱手行礼,元玄烨望了她一眼,眼神便溜走落在元纵寒脸上。
元纵寒躺在床上,两眼懵懂的看向他。
“唉呀呀,六弟你这是怎么了,还记得皇兄吗?”
元纵寒摇摇头,满脸疑惑,跳下床躲在宋霜序身后,只露出一双眼害怕的盯着眼前这人。
元玄烨眼珠子一转,一个坏心思出现在脑海中,他吩咐身边的侍从拿了一个食盒来,侍从将食盒递给他,他将盖子打开,端出一碟梨花酥,这是元纵寒最喜欢吃的糕点。
果然,元纵寒一见梨花酥,也顾不得害怕了,走到元玄烨面前,伸手就要去拿。
元玄烨狡诈,转眼就将梨花酥举过头去,元纵寒伸手去够,没注意脚下,一个不注意被吴王的侍从故意绊了一跤,她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牙齿在木板上磕的生疼,他终于忍不住了,委屈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带着哽咽的哭腔大喊道:“给我--------”
吴王更兴奋了,端着那碟梨花酥,贱兮兮说道:“想吃啊,我偏不给。”
元纵寒抱着他的腿,两只眼睛愤恨地瞪着他。
见他急了眼,元玄烨得意的发出一声邪笑,居高临下望着他道:“算了,本王给你就是。”话音刚落,元玄烨拿起一块梨花酥往地上一丢,元纵寒正要去捡,只听咔擦一声,元玄烨抬脚将梨花酥踩在脚底蹂躏成碎渣。
见元纵寒面露失望,他却把脚一抬,阴险一笑,催促道:“吃呀!爬过去吃掉它,你不是最爱吃这梨花酥了吗?”
宋霜序在一旁看的于心不忍,虽然很想出手阻止,可这毕竟是他们皇室中人的事,帝王之家兄弟相残的事很常见,她不能贸然出头,不然非但不能阻止得了吴王,还会给自身招致麻烦,所以她只能选择冷眼旁观。
她以为元纵寒不会去吃,这也太羞辱人了,就算是傻子也不应该受得了这份耻辱,她笃定元纵寒不会去吃。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元纵寒爬过去,抠起地上的梨花酥碎屑直接往嘴里塞,梨花酥的甜味在他嘴里蔓延开来,他突然扬起一抹微笑,像孩童吃到蜜糖一样的灿烂微笑,像是发自肺腑的,不搀一丝杂绪。
宋霜序看的目瞪口呆,好吧,是她高估了元纵寒,这傻子傻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开始有点同情这傻子王爷了,本来对他没多少好感,一想到自己的医官袍就来气,但是此刻她却泛起一丝恻隐之心来。
傻是傻了点,惨也是真的惨。本来好好一个王爷,人却傻了,连个人渣都能随便踩在他头上耀武扬威了。
不过,元纵寒的这一做法却让元玄烨看的乐开了花,元玄烨笑得面目扭曲。
宋霜序觉得这张脸甚是丑恶,丑恶得让人作呕。
她再看向元纵寒,一对比下来,他瞬间成了她心里的乖乖小可怜儿。
元玄烨很是满意他所看到的,他将剩下的梨花酥也一下子全往地上倒,用脚踩着梨花酥,一步一步走出寝殿去,哈哈大笑道:“老六记得把这些梨花酥都吃干舔尽,皇兄下次还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玄烨恶毒的笑声异常刺耳,直扎进人心里。
宋霜序立在原地,望着元玄烨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庭院外,心里不禁低低咒骂这个坏东西。
什么人呀这是,连个傻子都要欺负!她在心里为他打抱不平。
在她转头望向门外之时,元纵寒坐在地上微不可察的攥紧拳头,眼底充斥着不甘与怒意,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却在宋霜序低头望向他的瞬间,又急忙收回了利爪,眼泪汪汪的抬头看着她哽咽道:“姐姐,梨花酥碎掉了。”
“碎掉了为什么还吃?”宋霜序颇有一副怒其不争的架势,话里话外都透着愠怒之气。
见她语气这么凶,元纵寒眼角的泪珠滚落的更多了,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宋霜序终是心软了,只好减缓语气,浅淡一笑,温柔哄道:“行了,别哭了,不就区区一盒梨花酥嘛,下官给你买。”
此言一出,元纵寒两眼一亮,瞬间就不哭了,兴奋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下官怎敢欺骗王爷。”
宋霜序拿手帕细细擦去他眼角挂着的泪珠,元纵寒的眸子灿若星辰,睫毛如同鸦羽般扑闪着,她盯着他那双眸子愣了神,恍然回过神,这人已经抢了她的帕子从地上窜了起来。
果真像个小孩儿似的。
“王爷就在此地不要动,下官去集市上买盒梨花酥就回来。”宋霜序温柔笑道。
她将医箱放下,方渺一路随行她左右。
两人出了府,宋霜序看了一眼方渺,疑惑道:“叶侍卫呢?今日怎么都没瞧见他,他不是一直都守着王爷吗?”
方渺冷冷回道:“叶无影家里有事要处理,告了几日假。”
“原来如此。”
她俩运气很好,灵秀坊的梨花酥正好只剩最后一盒,被她买了去。
两人匆匆回府,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宋霜序走进寝殿,把梨花酥往茶案上一搁。
元纵寒见她提着一盒梨花酥回来,跑过来,满眼欣喜的打开食盒,拿起一块香喷喷的梨花酥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
“王爷,食不可过快,长此以往,当心积食,于身体有害无利。”
“哦。”
说到吃东西,宋霜序多想了些,有些话她还是得提醒提醒这个傻子王爷才是,不然等他哪天被人害死了,她又于心不忍,做人总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以后不要乱吃别人给的梨花酥,当心有毒。”
“那我以后只吃姐姐买的梨花酥。”
宋霜序冷笑一声,“你最好谁都不要相信,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她摸摸元纵寒的头,若有所思。
元纵寒乖乖点了点头。
“真乖。”
时候也不早了,宋霜序多耽误了些时间,还得赶回宫给德妃送香丸。她背起医箱,转身就走,元纵寒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很久没见过这般有趣的人了。
元纵寒掏出一块帕子,帕子上泛着药香,一朵白色山茶点缀其间,他对比了一下她一身白袍的背影,确实很像此花,不居于一方之地,潇洒肆意。
方渺走进来,问道:“医官院那边还需要继续盯着吗?”
“不必了,我自有分寸。”
“叶无影呢?怎么还没回来?”
“他今日不回来了,说是有新发现,他得多查探查探。”
“依本王看,他分明是又跑哪儿躲懒去了,你再多派人盯着些。”
“是。”
元纵寒将帕子收好,捏着半块梨花酥。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元褚铭从前经常会给他带梨花酥。
那时的元褚铭还不是太子,两人兄友弟恭,一次,他因为没背会文章,被皇后罚不许吃饭。
元褚铭大半夜偷溜到他院子,给他送梨花酥,那时他罚抄着《郑伯克段于鄢》里的‘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一句。
那书卷后来也像他们之间的情谊,随着时光而逝去,再也找寻不见。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两人终是走向这一步。
皇兄可知脑伤可愈,然心疾难消。
他将最后半块梨花酥吞吃入腹,这梨花酥早已不复往日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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