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变成人？

麦恩莉第一次在海底遇到愿意和她交流的小鱼，她有些手足无措，快速绕着小天使转了一圈。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小天使动了动嘴唇，蓝紫色的鳍飘拂在海水中，似是翩翩起舞的鸢尾花，她示意麦恩莉看向小菜园。

“小麦，这是你的小花园吗？”

麦恩莉没想到这辈子能从一只鱼的脸上看到悲伤，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是一条小鱼。

过了半晌，她听见小天使重新开口：“看起来是被强盗海刺猬破坏了，好好的绿藻，愣是被她们吞食得干干净净。”

麦恩莉难过地低下头，她搓着两侧鳍，嘟着唇：“对，这些海胆好吃懒做，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绿藻，愣是一点没给我留下。”

她的尾音拖得绵长，周围的蚌壳都听到了黄尾雀鲷的倾诉，都忍不住打开了门帘，起了听八卦的心思。

小天使安慰麦恩莉：“小麦，我的小花园圈养了很多好吃的红藻，你吃我园子里的食物吧。”

麦恩莉闻后，鼓了鼓腮帮，转着眼珠，扇动着鱼尾。

“小天使，你辛辛苦苦种的菜，我不能吃。”她很认真地看了一眼黄背天使雀鲷。

小天使蓦然静止了继续游动，她缓缓眨动眼睛，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畅快仰着游。

“小麦，你就放心吧。”

她任由身体慢慢翻转过来，“我爸妈给我们1000个兄弟姐妹，留了好大一片园子，够吃。”

海底世界，也有和人类一样勤奋努力的种群，雀鲷家族的精神状态简直超前。小天使的父母竟然具有为“子女”置业的理念，麦恩莉感到惊喜。

照这样看，小天使在雀鲷家族是千金大小姐一般的存在。

她突然有点怀念自己死前的优渥生活，父母疼爱，任凭怎样挥霍金钱，也没有人觉得不应该。

而现在的麦恩莉不仅食不果腹，还要随时面临海底的种种危机，她称自己的现状为海底流浪汉也不为过。

海洋的生存法则，麦恩莉还没有完全摸清。

小天使引她到了一片纯净的海域，四面八方皆有碎石围筑，外来物种很难侵入这里。

麦恩莉四下打量，偷偷学习雀鲷家族的成功经验，企图跃升成为一条鱼生顺利的雀鲷。

讨厌的海胆，滚吧。

“小麦，我突然想起来，你们黄尾雀鲷喜食绿藻。”

小天使在水面自由自在地游动，身体轻盈灵动，她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

麦恩莉回过神来，连忙解释：“小天使，其实我不挑食。”

她刚说完，心就有微微有点虚。

“没事，我去给你做一个藻类拼盘。”

小天使快乐地游来游去，她嘴巴咕噜咕噜吐出气泡，“你在这等等我，我去找我姐要几颗绿藻。”

麦恩莉还没来得及挡在她面前，小天使已经蓦地游了好远。

小麦自顾自吹了个泡泡，眼神飘忽：“其实，我是真的不挑食。”

这辈子，麦恩莉化身成为一条孤独的鱼，不能吃肉已经生无可恋。理论上，黄尾雀鲷是杂食动物，可以食用一些小型的夹壳类动物。

可她上辈子是个人耶，藻类是生的就算了，勉强为了生存还能下咽。

虾类、蟹类的幼体，这怎么生吞？

麦恩莉觉得，她可能还没有体会到真正的饥饿，不然不至于到现在这个节骨眼，还在摆自己的大小姐作派。

过了半晌，小天使带着几颗绿藻，放到了石墩上。

“小麦，绿藻来了，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摘红藻。”她晃动着紫色的身体，游弋进了红藻小菜园。

过了一会，麦恩莉看见对方自下而上游了上来，她疑惑地歪着头，问道：“小天使，怎么了？”

小天使嘟着嘴，气乎乎：“臭海刺猬，竟然爬到本鱼的地盘了，等两脚兽来了，我非让这些害虫吃不了兜着走。”

“两脚兽？”

麦恩莉用鳍拍打着海水，表示极度的好奇，“你说的是陆地上人类吗？”

她讲得通俗而直白，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慢慢适应了一条鱼的思维。

小天使听见麦恩莉直呼仙人的名字，微微曳着鱼身，害羞地眨眼。

“人类不语，只是一味地抓走海胆。”

她崇拜地看向海面的方向，海水泛着淡淡的蓝绿光，充满着无边的希望，“他们好厉害，轻易而举就解决了我们没有办法赶走的海胆。”

“并且，他们可以轻易打碎海胆坚硬的壳，以此作为引路费，奖励我们吃大餐。”小天使托着鳃，痴痴地笑。

麦恩莉没想到在小天使心里，人类是如此伟大而神圣。

她没有戳破小天使的幻想，在她前二十多年的认知里，人类亲临海洋，对于这些生活在水底的小生物没什么好处。

“小麦，快来吃饭。”

小天使灵动地转了个圈，她搁在石面上，吐着泡泡。

麦恩莉嘟着小嘴巴，快速地游来游去：“好耶。”

她看到面前红藻和绿藻交织在一起，忍不住感叹小天使真是心灵手巧，真像人类世界的鸳鸯火锅。

辣锅吃腻了，再吃一口清汤锅，中和一下，麦恩莉突然做鱼也挺有情调，快活自由。

小天使简直是雀鲷界的美食家。

麦恩莉行事习惯还是人类那一套，她看到小天使吃饭满足的模样，心中不免失落起来。

鱼的寿命毕竟有限，她希望自己鱼朋友能活再久一些就好了。海水一阵阵翻涌，带来虚空感，快速地冲淡了麦恩莉的烦恼。

自从变成鱼之后，自己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有时，她常常忘记自己也是一条鱼，这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麦恩莉突然有点想家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死后，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小麦，快吃呀！”

小天使歪着脑袋，圆圆的眼睛打量着已经出神的麦恩莉，“你再想什么呢？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嘛？”

她将面前的红绿藻拼盘向前推了一点，甜甜地弯了弯唇。

麦恩莉双眼翕动，瘪着肉嘟嘟的小嘴巴：“小天使，你有梦想吗？”

她刚说完这件事就有点后悔，自己脑袋肯定有点犯轴，竟然会问一只小鱼有没有梦想。

这跟强盗偷东西之前问物品的所有权一样可笑。

小天使不这样想，她激动地游到麦恩莉身边，下一秒挤到好朋友怀里。

“终于、终于，轮到我讲这个话题了。”

她打了个磕巴，语气不可避免染上一丝激动，“小麦，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小鱼。”

在麦恩莉的注视下，小天使敛了敛难以自抑的心情，鱼尾有节奏地曳动：“我的梦想，就是体验一次人类的生活，我想去陆地看看，那里和海洋是不是不一样……”

“小天使，你想做人？”

麦恩莉的圆眼缓慢地眨动，似乎她也还没有从这个话题里抽离过来。

小鱼和人类一样有梦想。

小天使听到了麦恩莉的话，骄傲似地上扬起头：“那当然了，人类会使用工具，不用担心随时遇到危险，他们会自救，甚至可以陆地海洋两栖，可生活在海洋就不一样了，我们时不时要担心大鱼的侵犯，海刺猬的骚扰……如果可以的话，我是说如果，我想去陆地上种好多可口的果子，酸酸甜甜的，别提有多好吃了。”

麦恩莉有点讶然，她好奇似地盯着小天使：“你吃过果子？”

她上辈子是人类，吃过果子很正常，而海底显然种不出果子，小天使却真切地吃过。

“不止是果子呢！”

小天使一提到食物，两眼放光，“小麦，海面上经常有‘惊喜’，那些人坐在一个庞然大物之上，我听他们叽叽喳喳聊着天，时不时会放个钩子，边角挂着时新的食物。”

麦恩莉听到这，腮帮不禁停止了鼓动，脸色骤变。

小天使敏锐地感知到好朋友的不对劲，她反身凑到黄尾雀鲷旁边，懊恼地低下了头。

她还以为自己说太多惹小麦生气了。

“小麦，你咋啦？”

听到小天使的声音，麦恩莉僵硬地转动眼珠，慢慢放下了恐惧，看向雀鲷明显带点怜爱。

这是她第二次感知到海洋的危险，相比人类世界有社会规制约束，雀鲷的世界则是很单纯。

每天只想着在海底种地的农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像小天使这样的鱼，就算想体验人类生活，也只是想着种出可口酸甜的果子而已。

麦恩莉有些纠结，她在踌躇要不要击碎小天使美好的幻想，思考再三，还是放弃了。

“小麦，我们可以研究怎么种出更好吃水藻，人类的食物对我们小鱼的寿命有影响，自给自足更好。”

麦恩莉心中不忍，还是没有戳破这整件事，而是换了种更委婉的说法。

自从变成了一只鱼，她很难站在人类的道德制高点，大言不惭地告诉她的鱼朋友，你们生来就是要被人类从海洋中捕捞，供他们取乐，成为桌上的一道菜。

没有谁天生就应该怎样，只不过规则的制定者倨傲地给弱小的生命扣上了这么一顶高瞻檐帽。

麦恩莉该死的怜悯心在这一刻又出现了，即便她现在也是一条鱼。

小天使要是知道刺向她嘴唇的人类，与心目中唯一的念想重叠，该有多崩溃啊！

“小麦，有你真好。”

小天使围绕麦恩莉转了个圈，她瞬间把记忆里那些看起来可口的果子抛之脑后，比起这些短暂的诱惑，还是麦恩莉比较重要。

她引着麦恩莉向前走：“我不要什么果子，我才不稀罕人类给的三瓜两枣，走吧，小麦，我带你去玩捉迷藏。”

小天使的话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麦恩莉率性跟随，她们绕过层层珊瑚礁，寻找到静谧处。

一鱼负责躲藏，一鱼拼命寻找。

人类世界最简单的游戏，两只鱼玩得其乐融融。玩累了，小天使就带着麦恩莉靠在海蚌壳上。

沉睡在海底的海蚌，愣是被两只小雀鲷嬉笑声吵醒了，她缓缓张开厚重的蚌壳，露出最柔软的肚子。

“两个丫头，你们吵醒我了！”

她没有赶走小鱼，反而任凭她们坐在自己坚硬的壳上，坐着摇摇贝壳车。

小天使朝海蚌吐了一连串泡泡，用鱼尾巴打了个浅浅招呼：“蚌奶奶，对不起呀，吵到你睡觉了。这是我的新朋友小麦，我带她来玩游戏啦。”

蚌奶奶听到这话，皱起的白色皮肤开始舒展，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幼鱼玩游戏小声一点，海就这么大，危险时时刻刻都会有，别掉以轻心。”

麦恩莉听到这话，蓦然闭上了小嘴巴。

她很容易联想到一系列的潜在危险，自己刚变成鱼，还没有完全自御的能力。

她下意识地转脑袋，偏向小天使。过了一会，视线又落到蚌奶奶带点花纹的壳上。

“好的，蚌奶奶，您也别整天太紧张了。”

小天使被蚌奶奶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的鱼尾跟随着海浪曳动，声音越来越小声，“除了小星斑鲨，我小天使天不怕海不怕。”

“你就嘴贫吧。”

海蚌将外壳缓缓合上，又将自己包裹起来，她最后一丝缝隙闭合之前，打趣道，“丫头，上点心，别哪天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

小天使用鳍拍了拍蚌奶奶，表示最原始的回应：“奶奶，你就放心吧，我还不至于那么粗心。”

而后，她又看向小麦，两鱼相视而笑。

麦恩莉忍不住发问：“小天使，蚌奶奶的肚子里为什么没有珍珠啊？”

她之前看海洋纪录片，百年老蚌会孕育出光泽尚好的黑珍珠，品质极高。

小天使慢慢学会了抢答，她摆动着紫色的身体，似是一朵鸢尾花在海底渐渐盛开。

“因为蚌奶奶不痛苦呀！”她转溜着眼珠，一连吐了好几个泡泡，“只要每天都快乐，有没有珍珠她才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