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仑村

丹灵拿起来重新看了一遍，还是觉得一切的联系妙不可言，她于灯火之下抬眸，望着窗栏上的剪影，叹道：“竹报安澜无锁骑，晴如里，绿依依，别离寒时恰期起。”

说罢兀自沉思，她将纸折叠收进囊中，回头看了眼熟睡的二人，轻手轻脚出了去。

外面可谓月黑风高夜，丹灵左右看了看，找到一处石头颇多的地，顺着石台攀到房顶。

这也不过是两层小楼，爬上去可比在丹子屋矮多了。

丹子屋最少也得四五楼，建在山峰上，下面都是些亭台楼阁，远远望去就如画中出来似的。

只是这么比较，竟忽然有些想家了。

丹灵坐在房上，头顶着一轮明月，这就么托着腮静静凝望，她好像很喜欢用手撑头的动作。

丹灵心里想着丹子屋的景象，念着家中的事物场景，忆着往事种种玩乐。

不免总要惆怅惆怅，便就弄干净一块地方躺下。

上一次和人一起这样躺着望月，还是三百年前，那时她刚满一千五百年，正是妖怪最好的年纪。

妖百年为一岁，那时也才十五岁，和石珩渡、穆柯生一般大。

想当初，母亲多少朋友不远千里来为此向她祝寿。

带娃的带娃来，带知己的带知己来，更有带妻子、丈夫、恋人顺道来让母亲把关把关。

当然也不是特地烦恼母亲，只是每个人都忙，没多少时间前来相会。

不过这每个人不包括寤星师伯、洛娜师姑、将心师伯……还有好些呢，这些人比较闲，又因为是和母亲从小一起长大的，来串门是很经常的事。

经常来的也来了，不常来的都借此得了出来的机会，那可不得闹腾母亲一番才罢休。

当时啊，那些师叔师伯师姑师姨带了好多同龄的小妖，这才是丹灵觉得最开心的。

丹灵十五岁时，妹妹丹渡才刚出生，一点点大，什么也玩不了，何况还天生有损，需要在灵胎里好生养着。

哥哥那段时间呢，又正好出山，整个山谷就她一个，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同龄的能胡闹……哦不对，是玩闹。

冷清之后的欢乐更显得珍贵。

一起在整个谷中跑，上窜下跳，胡作非为的回忆在眼前重新上演，丹灵哼唱着那日那些人教的古歌，歌曲清幽婉转，悦耳悦心。

她就这么自顾自想回忆了一夜。

太阳初生时到林间修炼了一会，等看着日头差不多了，才回到客栈，走到屋门。

丹灵一进来就瞧见石珩渡与穆柯生坐在床边，开门时二人还说这话，虽然她没太听清，但一看去他们便止住了话头，二人都紧盯着自己，这种情况，不由让丹灵生出自己带了两个孩子的感觉，一时好笑道：“怎么都这样看着我？怪有意思的。”

他们见丹灵回来立刻下了床。

穆柯生还是那样消瘦无力的神情，不过比初见平稳许多。

石珩渡则是一脸小得意样，拉着丹灵坐在他二人中间，一人死死抱住一条胳膊。

石珩渡道：“我发现了，你不仅喜欢随地捡人，还喜欢给人抛问题！刁钻的问题！”

丹灵挑眉：“嗯？你们串通好了，在这是审问我？”

石珩渡边哼边说：“我们起来见你不在，又不知道干嘛，就聊天呗，聊着聊着就又知道好多事儿，然后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丹灵：“哦？你们只聊我？”

“没有。”穆柯生解释道，“还聊了一些我们分开这几年的事。”

石珩渡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都让我们回答问题，还这么难！”

丹灵想伸出胳膊两手一摊表示自己没什么意思，却反被二人一人抱一条胳膊紧紧困住，她叹了口气：“哪有，都是些入门的问题，你们要是答不出，只能说明没有缘分，也就与我的师徒情意无缘喽。”

石珩渡拼命晃她胳膊：“你也不先看看你问的啥，问我水为什么不真，问什么是真正的善是爱的实施，这谁能答出来？”

丹灵指着自己，笑道：“当然我答出来过啊。”

穆柯生抗议：“你问的，你一定知道。”

丹灵：“不一定，这些都是有人先问了我，我有了自己的见解答了出来，又见你们挺适合这个问题，才抛给你们，平常人一辈子可能还听不到这个问题，你们不好好珍惜，反倒怪起我来了？”她扶额神情受伤，“真令人难过啊。”

穆柯生：“对不起。”

丹灵一怔：你道歉道的好快。

“她后面是装的！”石珩渡简直恨铁不成钢，“出息呢！说好套话的！”

穆柯生听话闭嘴，又皱眉道：“你也说出来了。”

石珩渡道：“被你带偏了！”

穆柯生低下头：“对不起。”

看他这样，石珩渡竟有些发作不了，气势弱了下去：“也……不全是你的错，是我出的主意。”

丹灵一把将他们两搂住，一人一掌焊在脸上，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可真是活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想合起伙来蒙我，还好我比你们人精，不然真被套住了，那我不白捡两个徒弟？”

石珩渡眼睛一亮：“你认我们做徒弟了？快快快！木头快点拜师！”

两人快速窜到丹灵面前，不给人一点反应，膝盖一弯准备给她拜个早年。

“那倒还没有。”丹灵迅速伸手，轻轻捏住两人的耳朵给他俩提溜回来，笑着咬牙道：“回答出来问题再说。”

石珩渡泄了气，直接转几圈一下倒躺在丹灵腿上。

目光从下往上看她，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手指在眼前比划两下，道：“哎？我发现你的耳朵上半部分往外边点，还有点尖，难怪我觉得你像个精灵，没想到你有精灵的耳朵，遮住更秀气，不遮更灵气。”说完还耍酷做个姿势，自夸道，“哎呦我真是天才！”

丹灵摸了摸耳朵：“这我倒没注意，你观察的真好。”

“那是那是。”石珩渡捏了捏穆柯生的脸，“我可细心着呢，这小子比之前瘦了，还多长了两颗智齿，个子没长多高，脾气却弱了，你可能猜不着，他之前比我性格还暴，一点就着。”

丹灵好奇看向被自己圈住脖子的穆柯生，问道：“脾气很爆？一点就着？”

穆柯生淡淡道：“之前确实是，不过人总会变的。”

“是啊是啊，变得我都吃惊坏了。”石珩渡晃着腿，瞧他道，“瘦了都变丑了，还是之前的好看。”

穆柯生低眸：“嗯，我会努力长肉的。”

石珩渡“哼”了一声：“长胖了也不好看。”

穆柯生浅笑：“那就长到你满意为止。”

石珩渡吐舌：“这还差不多。”

他们正说着话，门外小二敲门，语气着急的很，也奇怪的很，压低声音道：“几位快走吧，外头来了好些官兵，都不是善茬，平常在这横霸一方，前儿才来过，今儿没想又来了，你们又是姑娘少女少男，长得又都极好，保不好要被他们捉了去，我给你们开厨房后门，快些逃吧！”

小二只说了这些又被人呼喊，就匆忙下了楼。

石珩渡起身，皱眉道：“什么？官兵横霸是什么意思？这里的世道是什么样子的？”

穆柯生随意道：“可能是乱世吧。”

话音落，只听楼下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就是大声辱骂，随后吵吵闹闹一会又突然安静下来。

蹊跷的很，让石珩渡不免疑惑，瞧了眼丹灵，后者给她一个“放下心，别怕”的眼神，才乖巧坐在穆柯生旁边。

丹灵走至门边，戳开糊纸的门，透着洞看去。

楼下已经躺着几具尸体，看身形服侍像是这家店的掌柜和几个小二，旁边站着的也不像小二说的官兵，倒像是套着好皮的寇，现正挨个门抓其他客栈住着的人，行动很有规章，看来是老手，也有大头管理。

再过一条道就到他们这里了。

她回身，身后两人正欲说话，她便手指抵着唇边示意安静。

那伙人不一会来到丹灵门前，见牌子上挂着有客的字样，便直接提刀推门而入，将点麻点地方扫视一圈，没见到个人，心想应该是躲起来了，于是先朝窗外看去，只有一棵硕大的柳树比窗户还高，遮住了不少视线。

那人伸手拨开柳条，左右看遍没见到有任何逃走的踪迹，便合上窗，看了看床底，也没有。

正觉奇怪非常，有人说道：“妈拉个巴子，别在这磨叽，下一间。”

检查的人道：“不中，漏不了一个！家主说了，扫荡这片，要的是一个不漏！”

“有人才漏，没人漏个毛屁。”

“不中，我不放心，你们先去下一间，我搁这找找。”

“磨叽！去你他妈的。”

留下的那人又开窗左瞧右瞧，心想里间也没多大，不就两床，能藏哪去，跑也要有影才对。

越想越觉得的怪异，在屋里又走了走，实在没找到还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有种被戏耍的感觉，气地摔门出去。

其他人正好出来，见他无所收获，就一并嘲笑他神经兮兮。他愈发觉得自己谨慎过头，闹了笑话，于是紧闭嘴巴不愿再讲一句话。

石珩渡偷摸笑这人一回，从窗上依着柳条支撑下来，走到树后和站着的穆柯生击个掌，她方才一直在窗户上面像个壁虎趴着，那人左右下面都看了，就是没想过抬头看看。

身旁的柳树随风颤了颤，很快像是吸了周遭风流，竟慢慢化成了美人样。

正是丹灵。

她一手拉起一个人，小声道：“该跑了。”

……

石珩渡是真没想过说跑是真的跑！

三人一路跑跑停停，两孩子累的实在跑不动，丹灵就背一个抱一个，加上用了好几张符纸加快速度，不知不觉半日就过去了。

他们也不知不觉在林中奔跑许久，好像无意之间就已经开始在树木木中再也没出去过。

几人看到一间林间小院，里面应该在生火做饭，因为远远看见烟囱里冒着黑烟，还闻到柴火饭的味道。

石珩渡累地躺在地上，她前日穿了下现世的服饰，太不习惯，怎么动作都不舒服，还是丹灵改了改，结合她穿的简单服饰和古衣结合，才愿意穿着，现在一身粗布麻衣，配着一头短发，很像个假小子，而一旁坐着的穆柯生，头发虽然也短，但比石珩渡长一点，他倒像个女孩。

“好饿——”石珩渡拖着死调，眼睛盯着屋里冒着精光，“我们能蹭饭吗？”

丹灵瞧了瞧里面，没看到人：“去问问吧。”

三人隔着屋外栏杆，丹灵朝里面问道：“打搅了，请问有人吗？”

很快里面就传来女子的回应：“哎！来喽！”

话音未落，一窈窕女子提裙出来，面若桃花，衣着偏暗色，配着花色条纹，谁见了都只道好一个俏丽女子。

“你是哪个啊？”那女子见了丹灵，眼眸一亮，“你好漂亮啊！”

说着她开了栏杆做的门，没等丹灵回答，自己就先说道：“我叫巴卜，请进吧。”

丹灵说了自己名字，正想开口说请求，没料巴卜好似预料般，先说道：“这里人少，看你们不食烟火，想也是不会做饭的，感觉你们都饿了，我经常遇到过路来请吃口饭的，也就化为布施娘了哈哈哈哈！说笑了，快来吃吧，我手艺很好的。”

丹灵又一次遇见一个热情洋溢的人，不由开始局促，但心下万分感谢是不假，于是很有礼貌，客气道：“娘子心善，是我等福气。”

巴卜：“哎呦，什么娘子啊，我才十九，还是个姑娘，不过是我自个取的代号嘛，别取笑。”

“怎么会取笑，我是感激，感激巴姑娘。”丹灵朝她鞠躬道。

巴卜不等她鞠，拉着手就带着她跑到屋里，一边埋怨道：“你们这些过路人怎么老是朝人弯腰鞠躬，每次我都心慌的很，受不起受不起。虽是你们感激，但这也不过平常事，我相信你到哪里都会有人给你口饭吃，这不是什么大恩大德。”

丹灵见她一双圆溜溜笑眸弯弯看向自己，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只道：“好。”

石珩渡和穆柯生已经坐下开始狂吃，虽然都是粗菜，一点干饭、一盘馒头和几盘野菜，看起来不是丰盛菜肴，可热气腾腾吃下去却很暖心。

天知道他们俩个多久没吃过热饭了！

巴卜见丹灵只看不吃，以为是担心不够小孩吃，自己才不吃，连忙拉着丹灵的手安慰道：“你也吃吧，别饿着，你弟弟妹妹虽然吃的厉害，但终归是孩子，吃不了多少，再说吃完了我还能做，别亏待自己，去吃吧。”

丹灵“啊”了一声，想着该怎么拒绝，扯谎拒绝？不行不行，这人这么好，二话不说就给人饭吃，总感觉骗她会有种负罪感。

那她该怎么解释？总归自己不吃饭的。

左思右想，不如实话实说吧。

丹灵：“谢谢巴姑娘，额，我和你说个秘密，你听了就知道我为什么不吃饭。”

“秘密？”巴卜疑惑，看了看吃饭的两人，又瞧丹灵认真的样子不似作假，于是凑过耳朵表示自己愿意听。

丹灵没有凑过去，直接大声很坦然道：“我是个修行人，可以辟谷不吃。”

巴卜怔了一会，呆呆扭过头，看向丹灵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喜？奇怪，为什么是惊喜不是惊讶。

巴卜手掌一拍：“原是这样！真是鲜少哇！是我见识少了，下次我该记着多问清楚。”

“是姑娘心善一心为人好，谁都会感激不尽的。”丹灵很诚实道。

她这不是客气话，虽然她现在还不太会和人相处，但看人还是会的，这位巴卜从第一眼看过去时，丹灵就知道她是世间难得的好心灵，这样的人就该被人真诚相待，那就不该胡编个理由瞒过去。

巴卜无所谓“嗐”了一声：“什么感激不感激的，我做这事可不是为了人感激我，只是看不得人受饿，一见有人因为挨饿死掉，我就受不了，可能老天就是派我来帮人免受挨饿的吧，哈哈哈。”

她又好奇道：“不用吃饭是什么感觉？”

丹灵心想你们怎么都好奇不知道什么感觉。

她道：“平常一样的感觉。”

巴卜拉着她坐下，继续问：“不会饿？”

丹灵笑着摇头：“当然不会，饿了会饿死的，不会有人傻到把自己饿死吧。”

巴卜张嘴惊叹：“那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事！你知道吗，我爹爹年轻时，还有宗门修士，不过他只是个普通人，有幸得了两个修士帮助，他这辈子也算精彩过，只是等他有一天惊奇发现修士竟都凭空消失了！好像除了他之外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