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穿透窗棂,在江晚栀身上洒下一片暖黄。屋外的鸟鸣声比往日更显喧闹,她烦躁地扯过被子蒙住头,翻身时带起一阵窸窣响动。
“小宁!”她闷声唤人,发尾扫过枕畔玉兰花枝,“把那多嘴的雀儿——”话音被急促的敲门声生生截断。
“谁啊,大早上的。”她嘟囔着拽过外衫往身上套,鬓边碎发翘得像只炸毛的雀。趿着绣花鞋刚摸到门环,吱呀声里晨光便泼墨似的涌进来,撞得她眯起眼。
猝不及防被团温软的身子扑了个满怀。
“小岁安——”她被勒得晃了晃,指尖触到对方发间沾着的晨露,带着点清冽的草木香。
“是我是我!”林岁安仰起脸,鼻尖冻得微红,睫毛上还凝着水汽,“昨晚数羊数到后半夜,天没亮就爬起来啦!”她晃了晃手上的帕子,里头露出半块芝麻糖,“看,还给你带了糖糕呢。”
接着她抿了抿唇,指尖绞着帕角往下戳:“不过...要是江小姐嫌我早,我、我就在门口等你用膳...”
“打住。”江晚安栀屈指弹她额头,转身从衣柜里抽出披风,玉扣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先喝碗粥垫肚子,再帮我挑支配青衫的簪子——总不能让我们的小岁安,眼巴巴跟着个蓬头鬼出门吧?”
林岁安仰头望着江晚栀发间松垮的发髻,忽然抓住她手腕往妆奁边带:“别叫小宁了,我来给你梳头!”
“你会?”江晚栀任她按在镜前,眼尾微挑。
“熟能生巧嘛!”林岁安扒拉着檀木梳,发间银铃摇晃得叮铃响,“我看母后宫里的宫女编过千百回,闭着眼都能——”
江晚栀突然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其实偷偷试过几次,每次被自己气哭。”
“闭眼!”她沾了点桂花头油抹在掌间,“保准让你美过赏春宴上的花。”
铜漏滴答声里,江晚栀睫毛颤了颤。眯开条缝时,正见铜镜里自己头发像团被踩过的云,几缕发丝挂在林岁安指尖打卷,发尾还缠着自己枕边半朵蔫掉的白玉兰。
“噗嗤——”
“不许笑!”林岁安耳尖爆红,手忙脚乱去按她眼皮,却被温软的指尖轻轻拨开。抬眼正对上那双浸着笑意的杏眼,像浸了蜜的琥珀。
“算啦。”江晚栀抽出玉簪别住碎发,发间落下的玉兰花扑了林岁安满身,“你啊——”指尖戳了戳她泛红的脸颊,“还是适合帮我挑胭脂,别再打我头发的主意了。”
“知道啦!”林岁安吐了吐舌尖,耳尖的红还没褪尽,转身扑向妆奁匣子。指尖在十二色胭脂膏上打转,忽然拈起个小盒举到她眼前,盒盖上的并蒂莲沾着点晨光:“这支朱砂色可好?像昨天御花园的那支芍药。”
江晚栀放下檀木梳,指尖掠过簪头的纹路,忽然将玉簪递向身侧人影:“劳驾某只小雀儿——”尾音轻扬,簪头珍珠在晨光里摇晃,“替我别正些?”
林岁安听见她唤自己,放下手中胭脂,接过那支玉簪别进她发间。
“好了,来帮我擦你方才挑的胭脂。”
她拿起桌上的脂粉,轻轻沾取一抹淡粉,随后手掌托住江晚栀下颌,指腹带着在脸颊打圈,指尖温度透过粉质渗进肌肤,像被晒暖的花瓣轻轻贴着皮肤,连耳尖泛红的都被这抹温柔的触感熨得发烫。
完成后,她歪着头左右端详许久,指尖抵着下巴轻轻点头:“完美!那现在能走了吗?”眼尾微微下垂,像偷藏了蜜的小兽般巴巴望着人。
江晚栀被这目光瞧得无奈:“连早饭都不吃了?”
“不吃啦!街上的芙蓉糕还热乎着呢,快走快走!”话音未落,她已勾住对方手腕往前拽,袖口扫过妆奁,惊起细粉飞扬。两人牵着手掠过正厅时,小宁端着食盒迎面撞上,望着她们发间交缠的丝带惊呼:“小姐!七公主!早膳……”
“不用啦——”两道嗓音掠过廊下,尾音消散在朱漆府门外。小宁望着她们相携的背影欲言又止,转头看向廊下摇着团扇的夫人。
“由着她们去吧。”她望着远处枝头跃动的雀儿轻笑,“难得七公主肯屈尊降贵陪她胡闹。”
小宁福了福身,捧着食盒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叹,混着廊下风铃的清响,散进晨雾里。
西市早市烟火缭绕。
林岁安攥着江晚栀的手腕往前晃,发间玉簪的珍珠随步伐轻颤,几缕乌发被风撩过江晚栀手背。
她双?亮晶晶的,先盯着糖画摊转着的木勺挪不开眼,又被绒花担子勾住脚步,指尖蹭过胭脂色花瓣,忽然转头笑出酒窝:"栀栀你闻,糖炒栗子香!"
江晚栀被拽得踉跄,袖中手帕滑落拂过糖画摊石板。林岁安眼疾手快拾起,忽地将帕子凑到对方鼻端:"呀,你香粉混着栗子味,像新出的甜糕呢。"
话音未落,两人已被拽进糕点铺。老板娘舀着琥珀糖浆的木勺悬在半空,只见穿月白襦裙的少女踮脚趴在柜台前:"桂花糕、栗子糕各来些。"
江晚栀望着她挑糕点的背影,耳尖发烫。木格窗外掠过耍猴人的铜锣声,林岁安忽然转身塞来块芝麻糖,阳光穿过她发间珍珠坠子,在糖纸上碎成光斑。
"呐,"她嚼着糖含糊开口,忽然凑近对方耳边,"方才路过胭脂铺,有款颜色像你眼角朱砂痣。"
她将胭脂盒递给江晚栀,捏了块芝麻糖塞进嘴,忽然她指尖猛地戳向斜对角的飞檐:"栀栀快看!那棵老槐树下有个道士哎!"
江晚栀顺着她抖得发颤的指尖望去。
青石板路凝着晨露百年槐荫下,谢楠斜倚树根拨弄龟甲,月白道袍挽着随意,木簪松垮垮别着乌发,倒有半幅墨发垂在胸前。她指尖转着枚骰子,红绳从道袍滑出,末端漆色早被磨得发亮——这骰子六个面的“无”“难”字样,是母亲临终前用烧红的银簪刻的。
"公子这面相,可是大贵之相。"她冲斜倚石凳的少年挑眉,眼尾扫过他腰间十二颗东珠——每颗珠子在晨光里的反光角度,竟与她罗盘指针的刻度完全吻合。那人身穿织金襕衫,掌心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算珠碰撞声里混着她红绳晃动的轻响。
周望难抬眼,桃花眼尾漫着笑:“姑娘可知道我为何要停步?”
"因我这骰子声。"谢楠突然坐直身子,炭笔在掌心转得飞旋。他摊开手掌时,她瞥见他无名指根有圈浅色痕迹,像常年戴过戒指的印子,但竟与自己藏在袖口的银戒尺寸分毫不差。
"哟!"炭笔在他掌心顿出墨点,她笑出泪来,"公子这事业线,竟像条护城河!"笔尖歪歪扭扭画出龟壳纹路,龟尾却不自觉扫过他掌心生命线,"您瞧这尾巴——"指尖沾着香灰戳他掌心,道袍滑落的红绳正巧缠住他算盘第三颗珠子,“分明是要遇贵人相助!”
周望难盯着她发间松落的木簪:“这簪子闻着有沉香。”
谢楠呼吸一滞——这木簪是母亲临终前从火盆里抢出的,木纹里还嵌着半粒香灰。她慌忙翻出黄布袋,“公子若请个平安符......”
"全要了。"他解下东珠往石桌一砸,十二颗珠子在晨光里晃出细碎虹光,恰好映出她骰子上的"安"字漆点。“这珠子,算定金。”
谢楠指尖一颤,布袋里平安符突然发烫——“我住西街楠树巷第三户......”
"望难,望南。"他拨弄算盘,算珠落地声与她骰子轻响共振,"昨夜我梦见个姑娘,在槐树下画乌龟,龟尾指着棵断枝楠木。"
谢楠后退半步,木簪轰然坠落。周望难弯腰拾簪时,她看见他眼底惊色,与自己七岁那年在河水里倒映的陌生眉眼一模一样。
巷口春风骤起,槐树叶扑簌簌落在算盘上,最末一颗珠子下压着片叶脉天然成“缘”字的叶子。谢楠攥着东珠转身,听见他低笑混着算盘重拨的声音:"谢姑娘,乌龟画反了方向。"
她摸向腰间骰子,赫然发现朝上一面正是"南"字点数。掌心墨迹未干的小乌龟,尾巴竟在走动间逐渐蜿蜒,勾住绣口的"楠"字。
“真邪门。”她嘟囔着转身,却撞进一双灼灼的目光里,指尖攥紧包带,身影迅速没入小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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