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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花宴

黎元仪只觉天旋地转的恍惚。

这还是那个温柔慈爱、从不曾动怒的母后吗?

为什么她此刻看着自己,根本不像一个母亲,倒更像是一个不再掩饰仇恨与厌恶的宿敌?

“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虽短,却仿若暗夜毒蛇昂首乍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獠牙,“咝咝”吐出冰冷的信子。

扈太后霍然起身,扭头朝杵在门口纷纷垂首的众人喝道:“你们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给公主把脉!”

太医颤巍巍跟着林公公上前,手指刚隔着丝帕搭上黎元仪的手腕,一旁盯着的扈太后又悠悠发话道:“好好治,若是公主再犯头疼的毛病,说什么不去赏花宴的话,哀家罚不得公主,却能诛你们的九族!”

黎元仪双目猩红,鸦羽似的浓密眼睫低垂着遮掩住所有情绪,拼命忍住不断涌上来的眼泪。

太医闻言两片胡须抖如筛子,待屏息提神细细诊过,眉头紧锁片刻,道:“扈太后毋需挂怀,公主头疾发作乃是前次落水的缘故,只要给予时日耐心调养......”

扈太后染了丹蔻的纤长指甲不耐烦地扣了扣桌案,打断了太医的话:“酸朽愚钝!如今没有时日耐心调养,容你慢慢施为了!你只说有没有能起奇效的方子可以立刻止住公主的头疾发作便是!起码,后日赏花宴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公主当场发作,失态于众人前!”

“这......确有一方,可是治标不治本,只能糊弄住一时,待过后只怕会发作得更厉害......”

太医欲言又止,显然仍存医者仁心,不愿用此损招。

扈太后却没有半分犹豫,几乎脱口而出道:“便用此方!”

黎元仪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被褥下蜷紧一只手的掌心已然滑腻不堪,整个人如坠冰窖。

扈太后抬手让林公公送这位两股战战的太医出去配药,内室里静得只剩款款而动的华丽衣裙“窸窣”摩擦之声。

扈太后在榻边坐下,又伸手握住黎元仪放在锦被上的那只手。

“元儿,你年幼无知,一心只考虑自己。母后只能替你做这正确的决定!”

闻言,黎元仪不由抬头,顶着仍留有鲜红指印的半边脸颊。

扈太后见状,似乎也后悔起方才出手打伤她的脸,蹙眉伸指轻触上她脸颊,染着艳色丹蔻的长指甲不慎剐蹭到肿胀处,黎元仪瞬间疼得羽睫一颤。

扈太后指尖一松,收回了手。她眼皮轻撩,挪开视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天家儿女的婚事岂能只考虑自己?两情相悦从来不是最重要的。王冕姓‘王’,只这一点,你便该尽心尽力去争取他。”

黎元仪偏过头没接这句话。

扈太后也根本不需要她吭声回应,望着虚空的一处,她自顾自说了下去。

“陛下虽登位多年,可如今才方要亲政,正是需要世家大族在朝堂上鼎力相助的时候。琅琊王氏乃世家之首,你可知朝堂上明里暗里有多少他们的势力?

你是陛下长姐,是他最亲的人,你嫁给王冕,便是王氏一族如今最得众望的嫡长子结发妻,王氏一族岂会不忠心于陛下?

有了琅琊王氏的忠心,你弟弟的皇位才坐得稳!坐得久!你这食封二千户的长公主尊荣便也能长久!”

黎元仪微怔,前世母后避而不见,多少个深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揣测的情状竟与如今这一番话别无二致。

只是从前,她以为是自己嫁入琅琊王氏多年,世事变迁才与母后和陛下生了嫌隙,因此他们才不支持她和离。

可如今再看,原是她自作多情!

从一开始,母后就是打着要利用她婚事的算盘。

是母后,令她深居宫中却依旧能时不时听闻有关王冕的美谈;是母后,她总能事无巨细、恰如其分在她面前夸赞王冕一二,叫她时时得知王冕的行迹与美名;是母后,令她不知不觉间耳濡目染,而后逐渐上心,最终对那王冕生出少女怀春的心思来......

黎元仪突然忆起,就连那场宫外的品茶诗会也是母后亲派人送她去的......

现在想来,诗会那日她会无端落水也蹊跷古怪得很......

若是王冕未袖手旁观,而是下水救了自己,只怕赐婚的旨意一早就颁了。

黎元仪背上陡时升起冷津津的虚汗,心跳快得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喉间呼之欲出。

扈太后从虚空处收回视线,见黎元仪还兀自低头望着被面发呆,嘴角轻扬,料想养熟了的雀儿经自己这番话点拨后也该乖觉听从安排了,抚平裙摆上的褶皱迤迤然起身。

“元儿,好生歇着罢,哀家会让太医一并配好药给你敷脸。后日赏花宴如期举行,届时哀家会派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来伺候你梳洗妆扮,你只管容光焕发地去赴宴,其余的事情,哀家和陛下都会替你做主。”

*

六月正是翠盖连天,芙蕖含羞初绽的好时节。

赏花宴一早定下在环抱十亩荷池的祥荣园。此间绿荫蔽日,奇石错落,满池娇艳,是宫中宴客赏景的绝佳去处。

到祥荣园外,黎元仪远远便瞧见入园的垂花门边,侧对自己站着一人。白衫飘逸,漆冠玉带,端的一幅翩翩公子风范,只瞧不大清面容,也不知是来赴宴的哪家郎君。

黎元仪觑了一眼,便不再看。

她如今实在讨厌这般的男子。

跟在身后的女官却上前两步提醒道:“殿下您瞧,王公子就在前面,他此时还未入园,想必是在等您一道进去赏花呢。”

黎元仪闻言,怔愣一瞬,眉心微跳,不远处那人竟是王冕?

无怪乎她一下子认不出来。

前世两人婚后,他对自己是避如蛇蝎。实在到了避无可避的场合,也是能离得多远就离多远。

成婚五载,他们虽是夫妻,可见面的次数只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因此,方才这女官的话,每个字黎元仪都觉得好笑。

王冕会等她一道入园赏花?

滑了天下之大稽,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

如今,她要还能信了这话,再巴巴赶上前,那她就算是白受了那五年王氏一族的冷眼。

入园的垂花门已近在眼前,黎元仪既不打算避让也无丝毫停顿的意思,她脚下不停,径直入园。

环佩叮当作响,伫立良久的男子恰在此时回首。

猝不及防的视线相触,两人实打实地打了个照面。

此时的王冕不过及冠之年,比之黎元仪印象里前世的他,尚显青春年少。唯独那骨子里的“冷”一脉相承,未改分毫。

从前,黎元仪喜欢他,便觉得“冷”也是极好的。

可如今再触及王冕神色漠然的清隽眉目,纵他有出尘的气质,“玉郎”的美称,黎元仪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他如孤松独立,目下无尘,自是从未把她放在眼里。

可她也是人世间独一无二,无人能替的。何苦让自己摆尾乞怜于他!

两人目光交汇不过须臾,黎元仪率先挪开视线,在众人微微惊愕的神色里,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心如止水地过垂花门而去。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

王冕站在原地,沉沉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那道渐行渐远的红色身影。

那人衣袂轻扬,乌发云鬓上簪着的金钗玉步摇随步伐轻晃。

他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长公主越走越快,倒像是压根不想见到他。

他虽是丝毫不了解长公主其人,可先前她每次见他时,即使隔得很远,她也总是眉眼含笑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因此,纵使他不中意,却也还是记住了她的笑。

可方才,那么近的距离撞见,她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迅速挪开视线,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他看得分明,她脸上面无表情,连唇角都未曾牵动一丝,脚下更是没有一丝要停留片刻的犹疑,就这样领着一众宫女径直飞快地走了。

这般冷落的滋味倒是新鲜,王冕忖了片刻,想必是这长公主还在为着上回诗会落水的事情生气罢。

那日,她突然失足落水,他明明看到了,却还是第一时间选择站在原地不动。

只因他看穿了算计,知道这定是太后与长公主联手设下的局,只为“请君入瓮”。

一旦他出手救人,那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就有了他与公主扯上关系的铁证,只怕如今赐婚的诏书都已进了府。

他的选择从不仅仅是他的,也代表着整个琅琊王氏一族的选择。皇室式微,世事混沌,此时实在不宜被卷入纷争中,被迫与之共进退。

王冕垂眸看向空落落的腰间,若不是在宫道上遗失了玉佩,他也不会在此驻足停留。

那枚玉佩是王氏嫡长子代代相传的宝物,上头刻着象征他身份的图腾,若是遗失,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本想就在此处等书僮寻来,可守门的太监却在此时低声提醒道:“王公子,赏花宴即将开宴,您是贵客,不如先进园子,待寻到玉佩,再让人送进去归还于您。”

王冕皱了皱眉,他总觉得今日之事蹊跷,但一时又说不上来,眼看远处没有半分书僮的踪影,沉默片刻,终究道了句:“也好。”

祥荣园内一早布置妥当,芙蕖香气怡人,闻之气清。扈太后、陛下和长公主都暂未入席,席间只零星坐了几位宗室旁枝的贵女,她们眼见王冕过来,一时间互相眼风乱飞。

王冕只作不知,由宫人引着入座,他虽素日老成稳重,此刻心中却也有丝不平静。

扈太后属意他娶公主,上次诗会落水已是在剑走偏锋逼他出手。

前次既不成,那今次的赏花宴恐怕不会简单。

只是,方才长公主的态度异常冷淡......

难道真是他多心,这只是一次单纯的赏花?

*

绿荫掩映的九曲回廊上,黎元仪的目光掠过水榭中业已落座的三位华服公子。

琅琊王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三位公子皆是出身百年世家大族的显赫贵公子。

前世赏花宴,她一心系在王冕身上,根本无暇注意旁边两位是谁,此时此刻却有了闲心去细看。

雨莲取了口脂来,借着给她补妆的时机低语:“殿下料事如神,崔公子家的透露了,这崔公子果真是有了心上人,正是席上郑公子的嫡妹。”

黎元仪笑了笑,那崔公子腰间崭新的合欢花香囊精致夺目,特别是下头坠着的穗子,全京城除了郑家小娘子有这手艺,旁人绝计是打不出这般花样的。

而另一位郑公子,黎元仪眼眸微动,转向水榭里那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前世她大婚前一月,这位郑家大公子就迎娶了自小与他青梅竹马的一位女郎,此后他们夫妇美满在京中被传为佳话。

她听闻他的妻子喜食青梅,为此郑家郎君几乎包圆了整个京城的青梅,总是一筐筐地买回府中。

那时她婚后失意又困于锦绣囚笼,每每有所耳闻总心生羡慕,羡慕他们夫妇情深。

黎元仪暗叹一声,这场赏花宴确系扈太后费心筹办。郎君只请了这三位世家公子不说,还都是心有所属的,等会当众美其名曰要给她择婿权。可,她又能选谁呢?

不远处,扈太后和少帝所乘的两顶金舆华盖已过垂花门。

黎元仪盈盈行礼,扈太后上前搂住她的手臂,侧首投来的眼神却意味深长。

还是一旁的少帝笑着先开口,“今儿是阿姐的好日子,夙愿终将得偿,阿弟先道喜了。”

云头锦履鞋尖上缀着的珍珠微顿,黎元仪但笑不语,随他们一道进水榭入席。

堂上众人见礼,互相寒暄,黎元仪轻摇团扇,不自觉望向垂花门的方向。

太后和少帝是素来不喜开宴后再有琐事打搅的,此间园门只怕是顷刻间便要关上了。

只是,她遍观全场,除了席上的三位公子便是一众太监了,实在是难以抉择。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突然响起的门轴转动声犹如来自前世的催命符咒,黎元仪望着即将闭合的园门,指尖凉得几乎握不住扇。

若是此时能再有什么人入园就好了,她胡思乱想着。

上天却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祈求,清风忽起花枝微颤,一只黑色布靴将将跨过即将闭上的朱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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