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

“粥吗？”李悦苒问，“姐，你要喝粥啊，可是我给你买的豆浆。”

“什…”安好无意识开口回答，脑子有些混沌，刚睡醒的喉间黏连感过于重，她清了清嗓子，接过赵朔递来的水杯，喝过水后声带渐舒，声色从沙哑变回清流，“什么豆浆？”

韩柚把那袋早餐重新推进安好的视线里，“你刚说你要喝粥吗？”

安好看着包子，有些发怔，“我刚才说话了？”

众人默然，看来刚刚蹦出的那个字是不自知的梦话了。

“你做什么梦了。”韩柚问。

闻言，安好捏着眼角，闭眼片刻，试图回想起自己做的梦清醒一下脑子。

她记得自己从睡着的那一刻就开始做梦了，但塑料袋子响起的声音把所有梦都冲散了。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那塑料袋子的声音。

“忘了。”

她放弃回想，把昨天晚上熬通宵拟订的设计图纸发到工作群里，手拿起包子就开吃。

“这个是之前的顾客推荐来的，准备在华澜大厦低层那里租一块儿区域成立一间音乐工作室，要的比较急，我画了两个版本，家言你做个PPT，群我已经建好了，下午三点之前把方案发给他就行。”

韩柚愕然，“你去量过华澜大厦他租的地方了？”

安好点头。

“一个人？！”韩柚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声音都有些劈叉。

安好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再次点头。

张嘉言：“有你这样能干的老板，这辈子想饿死都难。”

“主要这个客户也给力啊，只说了他要做音乐工作室，定金直接就付了。”安好喝了两口豆浆，“那我也肯定得同样给力。”

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让她工作！

他们工作室之所以只有这几个人，是因为在他们眼中，安好一个人就能顶除开韩柚以外的三个人。

韩柚曾经说过，安好是她见过比犁地的牛还能干的人，有她在，工作室就不用再招人。

她现在也是这么认为。

前段时间他们接了一个大型项目，韩柚主设计，安好跟着张嘉言他们辅助画图。

在安好的工作室里，没有绝对的设计师，也没有绝对的设计助理。

谁都有可能主设计项目，余下没有项目的人就是项目助理。

安好他们最怕遇到那种只是对室内设计略有了解，就要掌控全局设计的三板斧专家。

俗称半瓶水晃荡。

韩柚好死不死遇到了这辈子第一个这样的顾客。

安好恰巧在现场，和赵朔在看整栋房子的水电布局，听见那人指着一堵承重墙对韩柚说，“这个必须砸，我要两个屋子贯通起来，做我的办公室。”

韩柚：“……”

安好：“……”

“欧式古典这个设计，啧，看着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吧，这样，我不想要这个风格了，改成新中式吧。”

“这个我觉得玄关那里的设计不太行…”

设计方案返了又返，布局一改再改，改到最后无路可改。

安好直接发去了第一版设计方案，那人指着这方案拍手叫好。

韩柚瞬间觉得一口老血直逼心口吐不出来，心里不知道问候了那人祖宗十八代多少遍。

磨了将近一个月才进行到出施工图纸的阶段。

安好靠在椅背上，一边鸡肉馅的包子啃的津津有味，一边翻看群里的聊天记录。

那四个人从来都是在群里毫不避讳的聊八卦、打赌、发红包。

包括韩柚发红包诱惑其余三个人去压制安好这个工作狂魔。

“这三百块的红包我要了。”

四个人闻声抬头，看向出声的那个人。

韩柚：“？”

安好一脸无辜，眨了下眼睛，厚颜无耻开口：“怎么了？我来监督自己不熬夜，今晚就能成功。”

李悦苒：“我反对，这算耍赖皮。”

被挑战的人反客为主，变成了挑战自己的人，那不得轻而易举，想怎样成功就怎样成功吗？

“诶，柚子不是问群里的人有谁能来吗，难道我不是群里的人吗？她也没说工作狂不能压制工作狂自己啊，你说是不柚子。”

说完她还抛了个媚眼给韩柚。

“承认吧，你就是想白拿我的三百块钱。”韩柚说。

安好笑着起身，喝完的豆浆被她扔进垃圾桶里，打了个哈欠。

“你们忙，我上去补个觉。”

“诶诶诶，手机。”韩柚提醒道。

安好踏上楼梯的脚又走回来，拿起手机就走。

“诶诶诶，另一个你不要了？”

安好历来都是生活和工作完全分开的人，为此她买了两部手机，一部专门用来工作，添加顾客的联系方式。

她转身，哈哈讪笑两声，“忘完了。”

韩柚扼腕叹息，“别再熬了，真成傻子了。”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听到声响的张嘉言起身出去，以为来了顾客，没想到是外卖小哥。

“你好，安女士的外卖。”

沉甸甸的奶茶袋子从外卖员手中接过，张嘉言道了声谢，那袋子上还带着屋外炎日的气息。

“好姐，你点的奶茶到了。”张嘉言抬头向上喊道。

一楼的四个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给你们买的，果茶。”

二楼的办公室里，安好躺在沙发上，手机里低声播放着她喜欢的那位歌手的曲子，片刻之后沉沉睡去。

那一瞬间，她恍惚想起韩柚问她做的那个梦是什么了。

——

三个小时之后，安好被一通电话叫醒。

工作和生活的手机铃声完全不同，安好甚至没看清来电人的名字，闭着眼睛接通了电话，“喂…”

“喂？你昨天晚上又熬夜画图了？”

电话这边的声音颇为暗哑，辛竹一听就知道。

“嗯嗯，客户要的比较急。”

“要我说啊，你干脆把你租的房子退了吧，每天住在工作室多好，睁眼工作闭眼睡觉，吃喝拉撒全在工作室解决，每个月还能少交一份房租。”

电话那边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叫，辛竹的眼睛看着电脑，发现下午预约来给狗狗洗澡的客人还没来。

辛竹是安好上了大学认识了七年的闺蜜，两个人同专业同寝室。

经过大学四年的学习交流，辛竹是彻底对室内设计祛了魅。

安好大三的时候开始频繁在网上接单，找客户画图挣钱，辛竹同她一起。

经过两年的洗礼，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辛竹深切体会到那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时候那些客户说的每个字明明都是汉字，但是连成一句话之后，她属实是难以理解甚至大为震惊。

因此她成功地发现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业，比起和人交流，她更喜欢去面对那些不会说话的猫狗。

甚至都不用说人话了。

所以毕业之后，她用那两年接单攒的钱开了一家宠物店。

“那怎么行，我可是工作和生活分的很开的人。”

辛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翻着白眼，呵呵冷笑，“那你可真是，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还能分清生活和工作的人了，工作就是你的生活了。”

安好抿嘴，自动忽略辛竹的揶揄，另一只手翻看着工作手机，顺道回信息。

“怎么了，给我打电话。”她问。

“你家阿蛋在我这儿放了五天了，你还记得你有只狗吗？”

啊…

她忘了自己的狗还在寄宿。

辛竹在电话里痛斥她家阿蛋，前两天对着顾客家的猫汪汪叫，人家本来在猫爬架上睡得好好的，被阿蛋吓得炸了毛，躲在桌缝里怎么叫都不出来。

昨天还一直追着自己家的小比熊满屋子跑，把它堵在墙角嗷嗷直叫，害怕的一下午都在自己腿上爬着，死活不下去。

“你再不来我的天花板都要被它捅出来窟窿了！！”

安好听着她的控诉，颇有一种自家孩子在学校里调皮，被班主任叫到学校说好好管一下你家孩子的感觉。

辛竹说：“不过今天出奇的安静，一直爬在店门口看外面，快一个星期没见你了，你也该来接它了。”

安好凝思片刻，“说的我都有点愧疚不好意思了。”

辛竹心明眼亮，质问道：“你这愧疚是因为阿蛋对我宠物店的所作所为，还是单单对你家阿蛋？”

安好：“……”

“好竹子，今天晚上我没事，带你去吃好吃的犒劳一下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窗台的百叶扇被拉开，室外红日当空，长街仍然是金黄一片。

安好挂了电话，翻出抽屉里的防晒霜涂抹一通，拿着小电驴的钥匙出了工作室。

辛竹的宠物店和她的工作室隔着三条街，骑了电动车十分钟便到。

小电驴被安好停在树荫底下的停车区域，身后五米距离处就是辛竹的宠物店。

她解开头盔，正要挂在车把下面的钩子上，双腿被轻轻推了一下。

安好慢慢转过身，眼睛低垂。

看见了一个身高到自己膝盖，豆丁大小的人。

二楼包厢里。

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端坐在餐桌前，身后站着拎着公文包的助理，手机不停地嗡嗡作响，而他也没有停过回消息的动作。

对话页面中弹出一条语音。

“陈经理，我想你我都明白这次合作对公司的重要性，今天务必签下合同…”

听完语音，男人手指轻点着实木餐桌，眼睛时刻注意着包厢进口处。

片刻之后，陈经理不知道已经看过几次腕间的昂贵名表。

秒针转动半圈，不偏不倚两点整，包厢门被推开。

陈经理忙起身，笑着走向来人伸出手，“周总，您好。”

周安屿微微颔首。

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颀长挺拔，面容俊朗。

两人落座之后，陈经理看着他身后空无一人，不禁问道：“周总，您一个人？”

“嗯。”

周安屿简短地嗯了一声，没有后话，让人体会不到情绪。

陈经理不再多问，拿起菜单正要开口，周安屿直截了当，“不用点菜，直接开始吧。”

身后的助理闻言，不等陈经理示意，从公文包里掏出文件。

这两年，业内频频传出周氏集团研发出了一种薄焊钢材的技术，能耗可降低百分之八十五。

在他们行业里始终流传着一句话。

能和周开漾的公司合作，就等于一年能省三个亿。

在来之前，公司里已经打听到，周开漾年过四十，却一直未婚。

他有一个姐姐，不幸的是姐姐和她丈夫去世过早，留有一个遗子。

想来周开漾多年未婚，是把他这一个外甥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众人心里明如亮镜，那肯定是要按照接班人来培养的。

只是这两三年他一直在其他城市工作，今年才回到总部。

周开漾的眼光毒辣，早年间抓住了钢材这一机遇，从此发家立业。而后一直研发节能节材的新型技术，屹立于行业间不倒。

他的后辈自然是不容小觑的，但说到底也只是后生。

对于已经在这行业里做了十年的陈经理自己来说，好歹他也是一步步按部就班，摸爬滚打来的，对上周开漾的外甥也不足以惧怕。

起初，陈经理对于此次的合作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但他逐渐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棘手。

周安屿大部分时间只是听他讲，他先前早已做好回答各种问题的准备，却还是被周安屿犀利直白的问题打乱了阵脚。

虽然他的语气平缓，但如果不是那些问题的锋锐，听起来几乎给人一种产生温柔的错觉。

陈经理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眼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好几次局促地忘了词，差点没进行下去。

整场下来，陈经理早已汗流浃背。

心里直道为什么这张三十七度的嘴能说出让人心底发寒的话。

包厢里的温度开到了最低，陈经理脚边的垃圾桶早已被他扔了厚厚一层擦汗的废纸。

周安屿还在看文件。

包厢里陷入了沉寂，陈经理的肩膀紧绷得像拉满的弓。

这时间里，毫不夸张的说，给他的感受像是在等待一场凌迟。

西服内兜的手机振动，周安屿点开屏幕。

那是从周安屿进门，陈经理从他脸上终于看到的第三种表情。

“抱歉，合作的事情下次再说。”

不等陈经理反应，周安屿在他错愕的眼神中疾步离开包厢。

片刻后，陈经理回过神，与助理瞠目相视。

他们从彼此的眼睛中读到了两个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