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不管陆明明在这个下午里是如何把柔肠百转完后又百结，阳光依旧顺着日晷滚落下去。

“送餐！”尚食局宫女在窗外高声叫着。

陆明明忙趿拉着鞋，准备从装在宫装中的豆蔻少女肘弯里接过塔一样的食盒。

却有一双手比她更快伸了过去——是万贞儿。

万贞儿并不抬眼瞧她，谢过宫女后，单手稳稳提着食盒，双唇飞快抖动：“一会送到你那里……”

她边说边转身，尾音消散在风中。

这是怎么了？陆明明有点不明了，和那尚食局宫女面面相觑。

对方撇了撇嘴，生怕染上风寒似的，一言未发地提着旧食盒匆匆离去。

陆明明只得耸耸肩，又回到床上继续躺着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叩门声传来，陆明明打开门，只见一道宫装身影翩跹离开，她低头，门口石墩上摆着一个托盘，盘里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汤面上还码着几块精心摆好的鸡腿肉。

陆明明不是很爱吃面，但是思考良久后，觉得如果把鸡肉留给栾珝实在是太地狱了，于是通情达理地为其安排好了归宿。

少女望着托盘里剩下的热汤面，轻轻叹了口气。栾珝今晚答应带她去个好玩的地方，不如先等等，再决定要不要吃这碗面。

待残阳烧穿红云，弯月勾起夜幕，喜鹊才姗姗归来。

他化作人形，一袭帖里勾勒出劲瘦腰肢，网帽将往日披散着的青丝规规矩矩拢成一束马尾，几缕发丝调皮地从鬓边溜了出来。

少年红艳的唇角弯得动人，“哗——”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反手横展在陆明明面前：“敢问陆小姐可准备好了？”

陆明明手指刚搭在扇面上，不料栾珝突然抽回扇子，她下意识后撤一步，又被一只胳膊揽住腰，拦住了退路。

少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她被迫微微后仰。眼看那张俊脸越来越近，陆明明不由得屏住呼吸，腿弯却被人打横抱起。

栾珝鼻腔里传出一声轻笑，背后忽展开一双流光溢彩的青色鸟翅，瞬间吸引了陆明明全部目光。

少女被晃得失了神，失了神，只一心想摸摸这华羽究竟是什么手感，于是一条胳膊勾住栾珝脖子，另一边则勉力够了过去。

还差一点。

栾珝侧开头，默默将翅膀送到她掌中。

待少女依次摩挲完腕骨、指骨乃至掌骨后，心满意足地回味什么叫作顶级手感后，后知后觉地低下头，自欺欺人般地掩藏起烧得通红的脸颊。

原因无他，这个姿势像极了深情相拥。

陆明明也不明白，面对栾珝时候，自己为何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他，抚摸他，甚至还想……

陆明明不敢再想，攥紧少年胸前衣襟，低声道：“走吧。”

她头侧枕在栾珝颈窝，没留意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栾珝抱着她从窗口飞出，隐去身形，在夜色中展翅。

二人越飞越高，整座皇宫似乎尽在她的脚下，古老的紫禁城向她展现着六百多轮春秋前的年富力强。

田字格里数不清的灯火闪烁如萤，提灯巡逻的宫人蠕动其中。

她视线不由得转向那座城中最为恢宏的建筑，乾清宫中依旧灯火长明。

目光越过宫墙，更远的地方便是京城，万家灯火自墙外朝着无边夜色铺开。

栾珝在一处无人的胡同中悄然落下，待陆明明站稳后，邀请道：“陆小姐，请随我来。”

陆明明还未从刚才的羞耻中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胡乱答应着，提起裙摆便自顾自往前走，突然，她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宫女服，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定会惹来事端，于是，她退到栾珝身边，眨巴着眼睛问道：“你一定有办法，对吧！”

栾珝笑而不语，等陆明明央求再三后，不知从何处又变出一身帖里。这身帖里裙摆更长，珊瑚红的颜色艳丽大气。

紧接着，栾珝又并指为梳，将陆明明的头发束在头顶。如此一来，任谁看都会以为哪个侍郎家的俊俏小娘子上街了。

街上商铺鳞次栉比、行人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混合成的重唱意外和谐，二人并排行走其中。

陆明明是头一次见识到这六百多年前的皇城，虽说今夜所见仅仅是冰山一角，但也足够让她新奇不已了。

她的视线很快便被一个老汉吸引住了。

那老汉手里摇着个类似沙锤的东西，沙锤上有两个耳朵状的装饰，随之摆动。

陆明明在后世并未见过这东西，顿时来了兴趣。她伸手拉了拉栾珝袖子，示意对方随自己过去。

“这位小娘子，你看看我这玩具，是从南边传过来的稀罕玩意儿，快给你家小孩买一个吧。”老汉热情推销，连带手里的木旋玩具也跟着摇出了节奏。

陆明明接过玩具，仔细瞧了瞧，这沙锤呈圆柱形，上面画着简单的老虎纹样，两个小耳朵就是虎耳，随着晃动上下起伏。

陆明明喜欢极了，下意识伸手去掏兜儿，却猛地想起自己哪里还有手机支付，于是，她只能讪讪地将玩具递还给老汉，小声辩解：“我还没有孩子呢。”

老汉唯恐生意泡汤，连忙赔笑道：“那娘子哪怕买一个在家摆着，说不定你们夫妻和睦，孩子看着欢喜，自然就来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陆明明见老汉误会大了，语无伦次地解释：“哎呀，您误会啦，我们不是夫妻！”

话音未落，她便拉着栾珝匆匆离开，走出老远后，才在一处胡同口站定。

陆明明强逼着自己与栾珝双目相对，左手对天发誓，一脸严肃道：“刚才都是误会，我对鸟儿仙大人您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栾珝笑了笑，将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抬头看了看月亮，问道：“陆小姐，我本没有当真。此外快到时间了，我领您去看热闹，要不要？”

“当然要去！”陆明明生怕栾珝不带自己，忙不迭回答。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把所有新奇玩意儿全都体验一遍。

就在这时，陆明明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晚上减肥。”

栾珝唇角微微上翘，轻轻牵起陆明明的手，缓缓道：“我先带着您过去，路上人多，您牵紧一点，免得走散了。”

陆明明点点头，亦步亦趋跟在栾珝身后，目光不自觉锁定在栾珝细腰上，看着那腰间系着的红绳荡啊荡，很快就荡到了一座三层楼高的建筑前。

三层楼高的建筑在后世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里几乎可以称得上庞然大物了，颇有一种“一览众楼小”的气势。

牌匾上用行楷写着“大戏楼”三个字，字迹飘逸潇洒，名字么，也可谓言简意赅。

“你们今天也是来听莺莺娘子唱《拜月亭记》的吗？”快进去吧，马上开始了。

两名男子相偕而来，后面跟着挤过来一个头戴幕篱的女眷，三人急急越过陆明明，抢进门内。

栾珝与陆明明牵着的手险些被撞散，不过还好，她二人很快便进来了，栾珝领着陆明明在临近戏台的桌前坐下，又将腰上的荷包解下，对陆明明嘱咐道：“陆小姐，我去去就回，请您稍候片刻。”

说着，他打开荷包，示意陆明明看里面。

“一大块便是一两碎银，若是有人前来收戏资，咱们二人份给他一小块足矣。若是您想买些瓜果凉茶，就再给他们一小块，这荷包里剩下的都归您自由支配。”

陆明明点点头，将荷包小心收好，放进袖带里。

虽说栾珝这话像极了大人嘱咐小孩，但确实没毛病。毕竟自己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得省着点花。她甚至怀疑自己是穿越者里过得最“通货紧缩”的一个。

大戏即将开场，陆明明听周围人都在讨论那位莺莺娘子，不禁也心生好奇。

不知这位莺莺娘子是何许人也，要是放在现代，肯定也是个顶流小花。

她目送着栾珝离开，却忽然发现有人坐在了自己身侧。

“这里有人了。”陆明明转过头解释，却见一个青年站在身旁，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来者不善！陆明明瞬间脊背发凉，寒毛直竖。

面前的青年不过十六七岁，但陆明明却觉得他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某种危险。

“我找的就是你，你本应该在沂王殿下府前当差，怎么会和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这里。”青年撩起衣袍缓缓坐下，目光一寸寸扫过陆明明裸露在外的皮肤，狐狸眼笑得狡黠，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凭什么找我？难不成你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拐卖人口？我可要喊人了！”陆明明身体拼命往后缩，几乎要嵌入椅背里面了，她余光瞄向跑堂伙计所在的位置，张嘴就要呼救。

就在这时，一块腰牌被丢进了她怀里，堵住了到嘴边的呼救，她拿起来，仔细端详，只见上面刻着“锦衣校尉万通”。

“谁知道你这是不是假冒伪劣的，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可真要喊人了。”陆明明将腰牌扔回去，大声质问道，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却不料那个叫万通的青年，哼笑一声。

“你信不信不重要，只是若这块腰牌在此，在场无人敢从我手下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