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变化地很大,今夜更是如此。十二点钟,刘恂顶着雨丝风片,偶尔出现的闪电照亮黑暗的边际,将他病态般白的脸照地更加惨白,沉闷的雷声响彻云霄,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且走地更快了。
刘恂穿过一个个小巷,在没有灯的小路里,他却走的很娴熟,如鱼得水般,没有丝毫犹豫地穿行在倘若迷宫的巷子里。
他在一个小巷前停下,双臂展开刚好摸到两边的墙壁。他摸索着进去,在小巷尽头摸到了门,他把藏在门檐上方的钥匙拿了下来,开了门。
刺鼻的酒精味扑鼻而来,像是已经嵌在这房子里的每一寸的空气里了。房中灯光昏暗,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独坐在客厅里,手上是一瓶已经见底的酒和一张照片。
男人黑白参半的胡茬上还存有几滴酒,脖子前伸,眼神痴呆地看着照片,像是个精神病患者。
直到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他才哆嗦了一下,抬头望去,是他的儿子回来了。
男人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儿子面前,眼睛通红,嘴唇不停的抖动,如同饿了好几天并且很久都没睡觉的人一样。他痴痴地看着刘恂,声音沙哑地说:
“儿子,你妈妈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刘恂低着头,紧紧地抿起嘴,双手攥住脏兮兮的校服,不说话。
刘余峰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刘恂的脸上,而是用他混浊的眼睛上下打量刘恂。
蓦地,他把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漏出一声声的呜咽,刘恂站在原地,还是低着头,紧紧抿起嘴,只是攥着校服的手更加地紧了。
刘余峰脸上还有泪水在汩汩流淌,嘴唇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不受控制的向下撇着,他满脸模糊,已分不清哪些是鼻涕哪些是眼泪了。他走过去,用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刘恂。
“你,你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刘余峰把下巴磕在刘恂的肩膀上,鼻涕和眼泪将刘恂的衣服浸湿了大半,刘恂也莫名的有点想哭,就一起哭了起来。
等两人都把眼泪流干,他们这才分开,刘余峰重重地把双手按在刘恂的肩膀上,压的刘恂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模糊浑浊的眼珠低垂,身前的阴影交织出深深的自责,但是刘恂知道,这份自责来自父亲内心的最深处,它只是被酒精淤积太久了,出于本能的,就跳了出来,缓一口气,以满足这被酒精麻痹了双眼的良心。
过了这一晚,这份深深的自责就会继续被酒精冲刷,继续冲刷,冲下心口,冲到胃的底部,藏匿起来,害怕阳光,无所适从。
刘恂为它感到悲哀和愤怒,它是父亲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刘恂最需要的东西。但是它却东躲西藏,把酒精作为掩体,过着悠然舒坦的日子,不问世事,不面对现实,不承担责任。
刘余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刘恂的肩膀,向自己卧室走去。整个场景像是一个安静的默剧,缓缓在刘恂眼前上演,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在阴影中淡漠,却感觉比往日多了一份斑驳,是自责的原因吧。
沉默与酒精一齐在屋内挥发,存在于每一个角落。收拾完客厅的刘恂回到自己的房间,径直扑向自己的床。
生活和学习的安眠药让刘恂不再有力气将眼皮撑开,他昏昏沉沉睡去,希望今晚能为明天开个好梦,还有,别再上课迟到了。
经过几天和刘恂相处,晋静发现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话不多,最大的缺点也是话不多,本来晋静已经够沉默的了,没想到还有和她一样沉默的人。
但是,只要有人找他说话,他也会说很自然,并且很流利,不像是那种很少说话的人,张开口想说话却一字一顿,结巴的不得了。刘恂就好像是那种可以随时切换自己性格的人。
晋静感到了新奇,她从来没见过这样构造的人,这让她大感兴趣。
“既然旁边是一个和我一样沉默的人,那我也不算沉默了。”晋静用这样的理由强迫自己来锻炼说话能力。于是,为了能够显得平易近人一点,她改变了平常的说话方式和声音。
“刘恂,你一天天的都在写你那日记,课也不听,话也不说,你不无聊吗?”
“不无聊啊,我脑袋也在转啊,写日记也是需要动脑的。还有,要纠正一下,我也在听课哦。”
“怎么可能?边做其他事边听课?你头都不抬一下的,怎么可能在听课?”
“信不信由你,反正用考试成绩来说话就对了。”
“你的校服怎么脏脏的?掉到泥坑里去了?”
“嗯,是的,昨天晚上下雨,一不小心就掉水泥地里去了。”
“哦对了,我昨天去吃了你推荐的那家饭馆,真的很好吃!”
“你们满意就好,我一般都是在那里解决中午饭和晚饭的,已经和老板混熟了,你们下次去那里吃饭报我的名字还可以有优惠的哦。”
“真的?那太感谢你了。”
刘恂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样的对话像只会出现在小学生时代或者就是日本校园动漫里的一问一答,怎么从在一个高冷妹子的嘴巴里冒出来了?
“我说晋静同学,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啊,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你最近的精神状态,你不觉得你很反常吗?”
“唉,还是不行吗?”晋静从不对劲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重新变回熟悉的冰冷音色。
刘恂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忍受不了晋静如此说话。
“还是你原来的样子更适合你。”
晋静泄气地趴在放语文书的桌子上,把头埋在臂弯,不再和刘恂说话了。
…………
郑舒潼在发誓要好好学习之后,晋静就很少见到他了。
郑舒潼是个很犟的人,他虽然整天都笑嘻嘻的,无忧无虑的模样,但是只要下定决心做事,他就会变得非常认真。这从他下围棋的态度就看的出来。
兴许是因为想要考上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脱离父母的枷锁,所以才好好学习。
从郑舒潼回晋静消息的频率来看,他很少将注意力放在手机上了,只有中午晚上吃饭的时候,才会回晋静的消息。
刘恂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问晋静发生了什么事,晋静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刘恂,刘恂已经猜到晋静要说什么了。
“你猜。”
刘恂不知道为什么晋静这么喜欢玩“你猜”的游戏,不管刘恂问什么,晋静总是先让他猜猜看。没有思路的刘恂只能乱猜:
“他和你吵架了?”
“没有,怎么可能?他和他妈吵架也不会和我吵架。”
“他妈和他吵架了?”
“你还猜的挺准,刘阿姨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但是她管郑舒潼管的有点太紧了………你怎么了?”
晋静看到刘恂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双眼失去了焦点,仿佛在凝视不存在的一片虚无。
“没有,只是有点累了。”
说完,刘恂就起身走出了教室。
晋静想了想,这人真奇怪。
刘恂傍晚回到家,家中阒黑一片,又是孤独的一夜。他去往爸爸的卧室,在黑暗中翻箱倒柜起来。终于,他翻找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一副家庭照,一家三口,笑脸盈盈,欢然的样子可以让人想象到他们的天伦之乐是何等的美满。
刘恂平静地看着照片上夫妻中间的那个小孩,不知道在想什么。
开门声响起,刘恂想要赶忙收起照片,但是由于太过紧张,撞到了柜门,柜门的回弹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刘恂?”
屋外的高大黑影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头面向卧室,让后急促的脚步声在刘恂耳膜边振振作响,刘余峰闯了进来。
他打开了卧室的灯。
“你干了什么?手上拿的是什么?”
刘余峰抓住刘恂纤细的小臂,把照片一把夺了过来。
“你看这个做什么?”
他没有松开握住刘恂小臂的手,反而越抓越紧了,刘恂吃疼,但已经发白的手臂用不上任何力气。
刘余峰意识到自己失常的行为,平时对刘恂虽然谈不上温柔关切,但也算是很心疼自己的儿子,因为刘恂从上高中以来就过上了上完学还要出去打工的生活,为了养活他自己和他爸。
刘余峰松开了抓住刘恂的手,他眼眸中的混浊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具有穿透性的精光,盯着刘恂,像是想要看到刘恂真正的底色。
刘恂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他一改往常的冷静与从容,用他磁性带有哭腔的声音说道:
“我见到他了。”
刘余峰的身体僵硬了,一动不动,像一个屹立于车水马龙的博物馆中唯一静止的雕塑。
他僵硬地看向刘恂指着照片上的那个笑容灿烂,两颗大门牙还没长齐的小男孩,他又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刘恂,问道:
“你在哪里见到的?”
“就在我学校,叫郑舒潼,居然跟我是同一个年级的,但是他选的理科。”
室温被热气挤满,两人的身上却在流冷汗,因为他们体温是冷的。
“他们原来也在这个城市吗?”刘余峰用颤抖略带激动的声音说“这真是………唉。”
“儿子,我没脸要求你什么,但是我还是想要你去问一下那个孩子,那个人近年来过的怎么样了,好吗?她好歹也是你的………”
“够了!别说了!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刘恂双眼涨红地说道:“爸,只有这件事不行,其他任何事你都可以让我去做,但是关于她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刘恂转身走出卧室,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的把门关上,他靠在门上,慢慢地蹲了下来,手掌紧紧地按住胸口,感受着心脏擂鼓般的极速跳动和略带颤抖的急促呼吸,他那该死的,从未去看过的病又犯了。
门外是一个已年近“知天命”的父亲所散发出的失魂落魄,门内是一个年纪轻轻便患上无名之病的悲观少年。刘恂跌落在了这光怪陆离一样的悲惨世界。
他无法自拔。
晋静难以置信,刘恂的成绩竟然比她好。不知道刘恂是怎么做到的,上课不听讲,要不就是写日记,要不就是睡觉,这两件事干完之后,若一天的课还没上完,他就会无聊到望着窗外发呆。
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做到每次考试都能考年级第二的?
年级第一晋静也算认识,就是上次找刘恂说话的那个李彩燃。在晋静看来,这两人是有点戏可看了。
而晋静自己还是在年级前十这个分界线不上不下,这使她非常懊恼。
郑舒潼的学习也在不断进步,年级倒数的他,经过了两个月的努力,就在期中考试进步了一百名,这也让晋静欣喜的同时感到了诧异。
一个学渣在努力学习了两个月后就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这不仅需要努力,还需要天赋。
晋静没有看错人,郑舒潼这家伙以前就是在跟爸妈赌气,不好好学习,只顾着玩,现在为了摆脱爸妈,就要增强自己的实力,考一个离家很远的好大学,所以脑子本就不笨的他成绩就逐渐变好起来。
郑舒潼很少再陪晋静出去吃晚饭了,晋静索性就不吃了,留在教室里学习,她也开始认真对待学习一事,因为她能预测到,郑舒潼绝非等闲之辈,他只要能一直坚持学习,过不了多久就会身居学校前十之列。
晋静想跟郑舒潼考同一所大学,因为晋静不擅长交朋友,到了大学肯定没什么朋友一起玩,但如果能和郑舒潼考同一个大学,这件事就不愁了。
每天吃晚饭的时间,晋静就会在座位上学习,她平时没发现,刘恂竟然也天天不吃晚饭。
“你怎么不去吃饭?”
“为了学习。”
“哈,刘恂同学,那以后我们就是学习搭子了,我也打算用这个时间段来学习。”说着,晋静把手伸了出来,是握手的姿势。
“晋静同学,你又切换到那种奇怪的模式了吗?”刘恂与她握手的同时,无奈问道。
“额,其实我是在锻炼我的说话能力,如果一直是我高中这个说话水平,以后可能生活都很难自理,更别说工作上班了,你说是吧。”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刘恂露出偏阴柔的笑容问道。
“额,算是吧,你能接受和胜任这个工作吗?我会给你报酬的。”
“哈哈哈哈,当然当然,那报酬是什么呢?”
“每天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成交!”刘恂爽快答应。
“那我们拉勾为证。”晋静微笑地说道。
“没问题!”
随后两人进行了拉勾仪式。
拉完勾,刘恂问道:
“话说晋静你怎么也开始卷起来了,晚饭都不去吃?诶,我才发现,不是都不吃晚饭,用来学习了吗?妈的,原来是坑我的!”
“哈哈哈哈,你才发现啊,没办法了,你已经答应并拉勾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晋静笑得前仰后合。
刘恂第一次见识到晋静的腹黑,今后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淡淡的微笑了。
“我卷还不是因为你?你也没说你成绩那么好啊。还有就是郑舒潼那家伙,也开始学习了,你们俩个都在给我施压啊,我也不想被你们甩开啊。”晋静说。
“郑舒潼?你的小跟班?他不是学校成绩最差的不良少年吗?怎么也开始学习了?”平复了心情的刘恂被勾住了兴趣。
“不许你这样说他,以前的他不是真正的郑舒潼,现在的他才是。唉,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刘恂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
“怎么说,为什么他改邪归正了?”
晋静叹了口气,说道:
“他爸妈管的他太严了,连选课的选择权都不给他,一切的选择都由不得他做主,甚至都没征求过他的意见,所以他发誓要打破这样的桎梏。”
刘恂微微动容,竟也对郑舒潼产生了一丝同情。
他望向窗外,日月同辉的景象映入眼帘,天的那边是月色,将长天朦胧一片,像大海。灿金色的阳光总是照在这片海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关风月,无关时间。
刘恂有时在想,这个时刻的太阳,到底是升是降?但好像看多了就明白了,似乎不论升降,都是美丽的。
太阳在这时,想来也是进退两难的吧,它可归于月海,也可日坠大地,虽然难以抉择,但结果总是好的。
刘恂微微摇头,长发遮挡了他黯然神伤的眼眸,再坚强的男人,触景伤情,也在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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