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是夜，整座鲛人宫殿浸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宫道两侧的珠子泛着幽蓝冷光，若有似无地闪烁。

突然，一女子赤足踩在地上，鲜红的嫁衣如同燃烧的火焰飞舞着，她指尖轻点，守在转角处的鲛人守卫便软趴趴地倒下，眼中还残余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第三个。”谢泠心中默数，火红嫁衣翻飞如浪。

这些守卫比昨日密集了许多，鲛人族果然在防着她。

不过也没什么用了。

谢泠攥紧了手，不让掌心之物露出一丝光亮，她继续朝着宫道深处奔去，直到彻底淹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鱼虾游过，四周再次归于平静，只有她留下的血腥味在海水里悄然扩散。

裴昭站在窗前眺望，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半拍，今夜之后便是他们所谓假成婚的日子。

他心下清楚，这一遭无论如何都不会顺利，且不说她成婚之事，他更担忧的是明日究竟要生出多少波折。

四周静谧异常，他合上窗子，转身正欲回到房间内，突然，窗子被一只苍白的手按住。

“谁！”裴昭压低了声音，凌厉的目光却在触及来人的一瞬间软化下来，浑身紧绷的神经放松，温声道：“你怎么这会儿……”

话音戛然而止。

谢泠翻窗而入，嫁衣上的金线流光婉转，宽袖滑落，露出她手腕上的一抹红痕，她那双黑眸亮晶晶地注视着自己，眼神中带着隐秘的刺激和兴奋。

“你这是……”裴昭嗓音发哑，伸手抚上她的手腕。

“小伤，不碍事。”谢泠旋身关上窗子，就近坐在了桌边：“长话短说，今夜就去鲛皇塚。”

裴昭瞳孔微缩：“可明日就是婚期……”

“他们毁约在前，我没道理还老老实实听他们的话。”谢泠冷笑，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这本就是她计划好的，什么鲛人传承必须要嫁成婚，她根本不信，不过是为了骗骗鲛人族，拿到他们族中真正的……

谢泠摊开掌心，露出手中晶莹剔透的珠子。那珠子内部似有星辰流转，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两人之间的方寸之地。

“鲛皇珠。”谢泠说道，“历代鲛皇的信物，可开启鲛皇塚。”

“你怎么会拿到这个？”裴昭惊愕。

谢泠掌心收起，将它妥帖地放置在自己的识海中：“海月那家伙说的，信息当然要多方查证，仅凭海默一人，还不足以取信于我。”

窗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谢泠压低了声音：“现在走？”

裴昭拽住谢泠的衣摆，意有所指：“你这衣服不换？”

说到这儿，谢泠才想起来，双指抿起，身上的红色嫁衣应声碎裂，露出了她平日穿的紫袍。

“走吗？”谢泠唇角微勾，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个十足十的邀请动作。

裴昭攥住她的手，点头，他心下明白，直到此刻她才真的接纳了他作为并肩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夜色浓重，二人本就修为高深，鲛皇塚又位于宫殿另一侧，这一路倒是畅通无阻，但没料到的是，他们刚一落地，附近海域的鱼群突然开始躁动，疯狂地四处逃窜。

“不对劲，你看那边！”裴昭突然拉住谢泠，指着不远处。

只见宫墙上，几个鲛人侍卫正以奇怪诡异的姿势扭曲着身子，皮肤苍白，泛着尸斑，眼睛浑浊无神，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谢泠和裴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尸傀。”

“云烨熠的手笔。”谢泠冷笑，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她话音未落，鲛皇殿八根鎏金柱突然泛起光，将她和裴昭笼罩在其中，那些尸傀齐刷刷地锁定二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快走。”谢泠拉住裴昭，朝着鲛皇殿门奔去，另一只手精准地将手中的鲛皇珠掷在鲛皇殿门的缺口上。

顿时，阵法亮起，自鲛皇殿射出一道光精准地钻入谢泠的识海之中，谢泠感到眼前一阵恍惚，耳边声音更是嘈杂：

“快抓住她！”

“她逃婚了！”

“尸傀控制不住了。”

“通知老族长！”

不断有声音涌入谢泠的耳膜，直到一道清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谢泠！”海默匆匆赶来，头发披散着，穿着一身湖蓝色的中衣，外袍披在身上，扣子却扣得歪歪扭扭，显然是刚从睡梦中惊醒，“别去！你会死的，我答应你，明日，明日我们成婚之后……”

“是吗？”谢泠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海默缓缓靠近，与此同时，四周的鲛人慢慢形成一个包抄的样子朝着谢泠的方向合围。

“你们鲛人，是不是觉得我傻？”谢泠突然开口，“海月是，你也是。”

谢泠冷笑一声：“云烨熠已经在鲛人族内，我来此第一日就知晓，与你不过是虚与委蛇，你以为我的目的是什么？”

海默停下脚步，望着谢泠的神情，竟意外地平静下来。

“他想要的是逆转时空，根本不是什么鲛皇传承。”谢泠唇角微勾，“我也是。”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海默突然发难，朝着谢泠飞掠而来。

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有更大的利益可图。

谢泠对海默的突然发难毫不意外，他与海月并不一样，海月的眼睛里有鲛人的痴迷，但海默从未有过，他不过是执念作祟。

谢泠指尖魔气暴涨，化作黑针，朝着海默射去，还未近身，便被他的三叉戟横扫。

“你该听话的！”海默双目赤红，朝着谢泠爆冲而来。

谢泠身形如鬼魅般闪至他的身后，长剑横在他的脖颈处：“废话真多，你太弱了。”

鲜血顺着她的剑身滴落在地面，忽然，漫天水花炸开，就在这一瞬间，地面上的阵法亮起，虚空中传来一道声音：“集齐了。”

云烨熠悬在半空中，稳稳落于鲛皇殿门前。

话音未落，殿门突然大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众人猛地拽入其中。

海默紧紧地拽住谢泠的衣摆，却还是没能将她攥住，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吸入门后，然后大门轰然闭合。

老族长匆匆赶来，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惊慌。

鲛皇殿门前一片狼藉，八根柱子几近损毁，上面只有古老的鲛人文字泛着微弱的光。

“晚了……一切都晚了……”老族长佝偻着背，声音嘶哑地像是被砂纸磨过，“鲛皇传承……我愧对列祖列宗。”

海默跪在门前，掌心被碎裂的石柱割的鲜血淋漓，他死死地盯着门缝，“开门！”他转身揪住老族长的衣襟，“你不是有族长令，为何不能强开门！”

“海默！”老族长推开海默，双眼含泪，即便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那是鲛皇认可的人，”他声音逐渐拔高，“那些进去的人！得到了鲛皇的认可！”

“是吗？”门内，谢泠抱臂，正站在一道门前，脸上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看着无能狂怒的云烨熠。

裴昭收起灵力，缄默地站在一侧，警惕地打量着周围。这出空间不大，四面都是石壁，唯有面前这道门是唯一的出路。

突然，门上蹦出来几个数字：

【10:00】

【10:59】

【10:58】

“这是何物？”裴昭不解地指了指上面亮起的红灯。

“定时装置吧，如果我们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出去，大概都要死在这里了。”谢泠说的很是轻松，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但手指却不自觉摩挲。

旁边的云烨熠猛地站起身，一脸憋屈：“死在这里！我还没回家呢！凭什么！凭什么！”他像是个炸了毛的公鸡，猛地跳起来，完全没有印象中的阴冷形象。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枭雄，怎么这会儿跟个小学生一样。”谢泠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在这个空间内，他们四人的灵力皆无法使用，论外家功夫谢泠和裴昭能吊打云烨熠十个，这才让他老实下来。

云烨熠一撇嘴：“什么枭雄，我才来这儿……”他掰着手指头算，“一个月多点儿吧。”

谢泠和裴昭对视一眼，谢泠不着痕迹问道：“你才来？穿来的？”

云烨熠突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也是穿来的！”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却被裴昭的长剑抵住喉咙，不得不后退。

接下来的一分钟，云烨熠速速介绍了他的由来，什么车祸穿越，重伤附身，借尸还魂，诸如此类。

一大段叙述的文字里，唯一有用的只有：“玉佩老爷爷？”

“对啊，你们没有……”他说着正欲从自己的腰侧拿出自己的玉佩，却发现那东西忽然不见了，“方才还在这儿的。”他慌乱地翻找衣襟，脸色越来越难看。

“先别找了，我们先从这儿出去？”谢泠指了指门上只剩下【6:00】的数字。

云烨熠一拍脑门：“对哦！泠姐，咱们怎么出去。”

恰在此时，倒计时旁缓缓浮现一道题目：【小明以每分钟40米的速度向东走，小红以每分钟35米的速度向西走，两人相距1500米，问多久后相遇？】

整个空间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无限流？”云烨熠试探开口，“答不出来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吗？”他左顾右盼。

突然，裴昭长剑“咔”地插入地面：“二十分钟。”

话音刚落，倒计时戛然而止，门被打开。

谢泠弯腰捡起地上的钥匙，发现内里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恭喜你解锁心魔幻境。】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一直装鹌鹑的司道芮哀嚎开口，她可从来没有写过这种地方。

谢泠摸着手中的钥匙，若有所思，“去看看吧。”

谢泠朝着门内走去，一片刺目白光后，众人站在一座破败的小镇外。

天色阴沉，冷风呼啸而过，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衣衫褴褛的孩童跑过，眼神警惕而麻木。

司道芮环顾四周：“这是……凡间？”

“是裴昭的心魔幻境。”她望着远处，将目光落在了一个蜷缩在墙角的身影上。

那孩子约莫十岁，衣衫破烂，脸上覆着一层狰狞的伤疤，几乎看不清原本的样貌，谢泠走上前正欲伸手，那孩子却立刻跑开，动作敏捷得像受惊的小兽。

“仙人来了！”

半空中，御剑飞行的白衣剑修略过，谢泠双眼微眯，旁侧的司道芮戳了戳她的手臂：“刚刚坠在队尾的那个，是不是你啊？”

谢泠沉默下来，若她没记错，这应该是她刚进入云麓山内门后，出山门的第一个任务，那时她竟然就遇到过裴昭？

她正欲开口，突然，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一番恍惚过后，几人落在了一片密林之中。

四周环境幽深，潮湿的雾气弥漫在枝叶之间，谢泠站稳身形，耳边传来司道芮的惊呼：“这儿又到了哪啊？没想到裴昭的心魔还怪多哩。”

林间隐约传来打斗的声音，刀剑相击的脆响在寂静的树林中格外清晰，谢泠循声望去，看到那个脸上带着伤疤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十六七岁的模样。

“把东西交出来。”为首的土匪厉声喝道。

裴昭紧紧攥着手里的包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找死。”土匪举剑就要劈下。

“住手。”

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剑光如虹，瞬间刺穿了黑衣人的后心。

裴昭猛然抬头，眼神希冀地看着她。

谢泠看着幻境中年轻的自己，她淡淡扫了裴昭一眼，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的包袱上：“这些药草没用，你若是想救你们镇上的人，去摘那上头的并蒂莲。”

她随手朝着山崖指去。

裴昭喉结滚动，声音嘶哑：“多谢指点！”

幻境中，谢泠看着裴昭朝着断崖奔去，自己则晃悠悠地又回到了山门中。

斗转星移，约莫过了两个春夏。

那日，天色昏暗，乌云密布，远方黑云压境，似乎即将要下一场瓢泼大雨。

“轰隆”一声巨响，雨倾泻而下。

司道芮望着神情越发凝重的谢泠：“你……”

她话未说完，就见到幻境中，谢泠浑身是血，气息极弱，踉跄地走在山道上，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是你成魔那天？”司道芮转头询问谢泠。

谢泠沉默不语，她此生都会记得那一日，她金丹被剖去，扔下山门。

幻境中的谢泠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雨水中，一头栽倒在了地上，顺着山道顺着滚到草丛中。

雨水冲刷着谢泠的脸，她面色越发苍白，看上去逐渐失温，大概活不了多久。

林中突然出现一道身影，裴昭穿着蓑衣，冒雨朝着山下走，没走几步，仿佛看到了谢泠的身影，立刻朝着这处赶来。

“所以，当年裴昭救了你？”司道芮挑眉，居然还有这前缘。

谢泠眉头紧皱，不置可否，她自然记得这个少年，但她却不知道他与裴昭竟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