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1

没有课的周末，周序依然像平时那样起了个大早，遛完狗回来后就一直忙着在厨房做狗饭。

摄像机就架在一旁，全程录制。

先是把蒸好的鸡肝少量多次地捣碎成泥，再一点点地倒入提前准备好的模具里填平。除此以外，周序还做了好多加了羊奶的蔬菜冻干，它们造型各异，颜色丰富，一看就是小狗无法抗拒的漂亮饭。

“奶盖，过来。”周序朝角落里乖乖蹲着的萨摩耶招了招手。

奶盖一直都很乖，平常在家里很少狗叫更不会拆家，因为它知道除了带它回来的小主人，其余的两脚兽似乎并不喜欢它。

这会儿自己主人一招手，奶盖便立马来了精神，它吐着舌头哼哧哼哧地蹭着周序的小腿贴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

“跟小哥哥小姐姐们说拜拜！”周序撸着狗头，然后又握着软软的小狗爪子往相机前贴去，结束了今天的录制，“完美，待会儿奖励你一个鸡腿吃好不好。不过我们要安静一点，不要打扰在睡觉的爸爸妈妈可以吗？”

“汪！”奶盖闻到了鸡腿的香味，很是应景地欢呼起来。

这一声狗叫并不算响，却也把周序吓得瞬间捏住了萨摩耶的嘴筒子。

小狗毕竟只是小狗，再通人性也不会明白最近家里日渐紧张的气氛。周序叮嘱了奶盖不要乱叫，可傻乎乎的奶盖还以为是主人在陪它玩耍，于是小尾巴摇晃得更加卖力，甚至都摇出了残影。

“小声点儿，爸爸心情不好，要是把他吵醒，我们两个就都惨了！”

公司里的事情周序并不懂，但在她看来，生意场上的交锋和买股票是一个道理，涨涨跌跌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事业上到底是有多不顺，才可以让平时看上去性格温良的爸爸，一夜之间变得喜怒无常，自己和妈妈在家里只要稍微有一句话说得不合他的心意，就会踩到所谓的雷区。

最近这段时间，家里争吵的次数都已经超过过去的十几年了。

正这么胡乱想着，周思邈和裴佑月卧室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很快，那趿拉着拖鞋，听上去异常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不知怎么，蹲在地上正在给奶盖加餐的周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得跟打鼓一样，想忽略都不行，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口口水。

直到周思邈在厨房里站定，极力压着脾气的怒斥声在周序的头顶响起：“天天伺候这个破狗，伺候你爸妈都没见你这么上心！把你的家当都收拾收拾，一股死味儿。”

丢下这样一句话，周思邈就骂骂咧咧地走了，周序将狗头抱在怀里，整张脸都几乎要埋进浓密的狗毛里，只留了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

砰的一声巨响，是爸爸摔门走了。

别看公司情况不妙，周思邈这几天也常常买醉，但人靠衣装的这套理论可是在他身上发挥到了极致。哪怕在家里面再怎么闹腾，可只要迈出这个家门，周思邈就会戴上他那个人上人的假面。

西装是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皮鞋也早被擦得锃亮，甚至就连人到中年变得稀疏的头发都被他用发蜡梳理得像模像样。

行吧，还有心思做这些表面功夫，看来公司的情况未必就糟糕到了哪里去。

周序对周思邈的行程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抬手撸了撸奶盖的耳朵，默默嘀咕了起来：“家里有阿姨，哪还用得着我。再说了又不是没做过饭，也不知道是谁当场吐了出来说难吃。”

这些话放在从前，没大没小的周序是张口就来的，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她可不敢这样心直口快了。

最多也就是在背人的时候，自己爽一下算了。不过即便是在隔音效果很好的大别墅里，蛐蛐人的话也是不能多说的。

“行了，别一个人嘀咕了。”裴佑月换了一身新中式旗袍，乌黑油亮的长发被她用一根玉簪挽起，举手投足间俨然就是古画中的美人。

妈妈就这样带着一袭香风走来，同周序一样蹲下来，抚摸着奶盖的脑袋：“序序，你爸心情不好，这些话你心里想想就行了，可别和他当面对着来。现在我们家是特殊时期，熬过去就好了。”

“我知道，我又不傻。”周序低垂着眼帘，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过去，“妈，你今天怎么穿这么隆重？”

裴佑月是一个标志的美人，哪怕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细纹，可老态不显，反倒是增添了一抹别样的韵味。

“是你爸，他资助了一个成绩很优异的孩子，刚刚出门就是要把那孩子接回来。从今天开始，那孩子就要住在我们家里了。”

周序对此很是意外：“公司都岌岌可危了，他还有闲钱资助别人？”还有闲工夫去学人做慈善，那看来他们家的家底还厚实着呢。

想到这里，周序美滋滋地哼起了小曲，刷起狗碗来都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看着自家女儿这欢快的背影，裴佑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忍打破周序的美好幻想，只叹了一口气：“总之你对那孩子友好一点，别总在人家面前耍你的大小姐脾气。”

“放心吧！”

一个多小时后，周思邈果然领了一个小少年回到了他们这栋别墅里。

少年身高已然超过了周思邈，明明只是穿了一身最简单不过的白T和牛仔裤，明明以这一身朴素至极的打扮出现在这别墅里是那样格格不入，可他就是有种魔力，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在日光的配合下，那双琉璃色漂亮极了的瞳孔亮了一下，他的眼里盛满了细碎笑意：“阿姨好，姐姐好。”

绝了绝了，原来这就是好比环佩玎珰一样好听的音色。这个男生吃什么长大的啊，长得这么好看就算了，怎么就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周序再次被颜值硬控，不自觉地散发出了对陌生人最大的善意：“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周序的落落大方和主动示好，让少年强撑着的气场裂出了一丝缝隙，他难得腼腆了一下：“陈……”

“啊！”

只是他刚报出自己的姓氏，耳膜就被周序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震得鼓动了好几下。视野里，他看到有一坨巨大的白团子飞窜而来。

奶盖鼻子很灵，闻到这股陌生气味的第一时间就飞扑上去想要仔细嗅嗅，周序叫都叫不住：“奶盖！”

大型狗总是会面临一些掉毛的问题，尤其是在这个季节，奶盖撒开爪子这么一跑，立时就在空气中扬起了一团团的白色狗毛。

“啧。”大热天在外面跑了半天本来就很是心浮气躁，现在再被这萨摩耶一搅和，周思邈更是心烦意乱，他掐着眉头终于没能忍住斥责起来，“这狗你还能养不？管不好趁早扔了！刚好嘉禾也来了，家里屋子本来就紧张，把这狗丢了，换人进来。”

奶盖是周序上小学时就养在身边的，在她眼里看来，除了爸爸妈妈，奶盖就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以前，虽然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喜欢这毛茸茸的小家伙，但考虑到她喜欢，也从来没说过这种狠话。

是啊，从小到大，爸爸妈妈说是把她捧在手掌心里也不为过，这还是第一次，为了一个外人对她吹胡子瞪眼睛。

泪水决堤一样地从周序的眼眶里狂涌而出：“为什么？这么大的别墅，上上下下加上地下室一共四层，就连只小狗都住不下吗？”

没想到，周思邈的脸上连一丝动容都没有，听到这话，他甚至冷笑起来：“别墅？公司欠了一屁股外债，员工的工资拖了一个多月没发，你觉得我们还能住得起别墅吗？”

“为什么……”周序听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高，她仿佛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小心谨慎和委屈不平，全都在此时一股脑地发泄个干净，“为什么！”

她不是在责怪爸妈的经营不善，也不是放不下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能力去帮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却连一只相伴了好多年的小狗都容不下，说丢就丢。

奶盖在人类的争吵声中逐渐耷拉下了耳朵，它似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呜咽着将头靠进了周序的怀里。周序也不知道，这是奶盖在安慰她，还是在和她说“请不要把自己丢掉”。

周序抹干了眼泪，不管怎么样，她现在一定要为奶盖争取到最后一刻：“爸，养奶盖不花钱的，奶盖一直在陪我录视频开直播。它不仅不花钱，还会给家里挣钱，难道……难道还比不过这个要什么没什么，只带了一张嘴来的穷小子吗？”

“住嘴！”怒不可遏的暴喝之后，周思邈的脖颈连带着面颊全是一片涨红，“你小小年纪，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素质的话来？还不赶紧向嘉禾道歉！”

道歉？向这个鸠占鹊巢，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家伙道歉？

周序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瞪向这个片刻之前还好感满满，可现在却觉得无比憎恶的一张脸：“我什么都没做错。该走的人是你！你现在就给我……”

眼角余光里，周思邈的手臂高高扬起，依照爸爸最近越发暴戾乖张的脾气来看，或许今天她就会挨到人生中的第一个巴掌也说不定呢。

周序整个身子都在不受控地微微打摆，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至少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直勾勾地瞪着面前这个状似人畜无害的帅气少年。

她以为，陈嘉禾会最先受不住这种对峙而败下阵来，又或者是为自己高声辩解几句。

但下一秒，陈嘉禾一个箭步冲了上前，将周思邈堪堪堵在他的身后：“叔叔您别打她，是我来的时机……不对。”

巴掌迟迟没有落下，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掀起来过。周序狠狠松了口气，马后炮如她，现在又理直气壮起来，果然，爸爸是不会舍得对她动手的。

可能这个陈嘉禾也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爸爸的面前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呵，原来还是一个心机绿茶。

“你在我爸面前也是这样扮乖的吧？”恨就恨，奶盖只是一只狗不会说人话，不然怎么可能比不过他！

“我没有……”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似乎有水光在闪，陈嘉禾和她站得很近，还保持着替她挡巴掌的姿势。

眼见形势如一团乱麻，裴佑月急得好比热锅上的蚂蚁，她在远离玄关的地方来回踱步，也不知道是在和谁打电话。

只看到她挂了电话后，肉眼可见地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然后向这边小跑过来：“序序，你林阿姨同意了，我们先把奶盖寄养在她家，等公司日后情况好转了，我们再把它接回来好不好？”

“……谢谢妈。”

奶盖，终于保住了。

周序扑进了裴佑月的怀里，这会儿也顾不上一齐飙出来的眼泪鼻涕会否搞脏妈妈的漂亮衣服了：“谢谢妈妈，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和奶盖分开，奶盖它也是我的家人。”

“好孩子，乖。都是暂时的，这都是暂时的。”

局势总算稳定下来，周思邈按按自己青筋直跳的额头，微微侧身嘱咐着身后的陈嘉禾：“我带你去你房间看看，还没搬家前，你就先住着。”

“谢谢周叔叔。”陈嘉禾这才把视线从哭成泪人的周序身上移开，跟条小尾巴一样，随着周思邈上楼了。

他知道，那道冰冷又带着恨意的视线，一直在紧紧地跟随着他。陈嘉禾暗自将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只当做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