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路灯在暮色里悄然消融,映在柏油路上晕开一圈暖色调涟漪。女人忽长忽短的影子不断跳跃着,白色高跟鞋踩着光斑里,便惊醒了四周沉睡的梧桐。
“姜医生还真的是你啊,刚刚瞧着那背影像你,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好久不见!”
“姜医生,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了……”
几个刚交班的小护士成排突然围在姜釉白身前,高昂喊道。她虽然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却还是友善一一回应。
即便此刻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从薄唇翕动间,他不难猜出她的友善。
因为以往的姜釉白也是那样。
如果说学生时期的姜釉白一层蒙了霜,对任何人都疏远的玉石,那踏入社会的姜釉白,就是将自己切割,然后自我精心雕琢一番,毫不遮掩展露光泽的成玉。
常屿青无法去说明到底哪一个时期的姜釉白更好,毕竟他过往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原则——只要那个人还是姜釉白就好。
只要是姜釉白,他便喜欢她的千千面。
手中的塑料袋不停摇曳,一路沙沙作响,应和着小护士欢快的脚步,她忽然一反常态一连倒退着走了好几步。或许是找到了最佳视野,她高举手中的塑料袋,像是炫耀战利品般,揉皱的月光就清晰落在上面,光斑不断扩散。
一瞬,将黑也点成明亮。
她用力朝楼上的常屿青挥了挥手。
常屿青微怔片刻,只觉四周的路灯倏地暗了一刹,再亮起时,她的背影已快走到楼下。原本还笼具着光斑的白色高跟鞋,渐渐变得暗淡起来,越过地面残留的小水洼,倒影晃动着的,除了她的背影,还有天上的碎星。
或许也不至于碎星,还有那忽而变短的头发,陈旧的水洗卫衣,以及印着黄渍的白色帆布鞋渐渐取代那个靓丽又成熟的背影,但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永远明亮的眼眸……
“常屿青。”
长廊下的少年慢慢回过头来,刹与身后的少女双目相对,也许她是一路狂奔而来,鬓角处还挂着一层薄汗。
就在二十分钟前,才下做完兼职的姜釉白一回寝室,就撞上了室友的零食瓜分大会。大学时期,想要打听一个人的最好方式,或许就是拎上一兜子零食,然后守在楼下围堵她或他的舍友。姜釉白虽未亲身经历过,但每次的零食瓜分,于栀都会悄悄给她留一份。
尽管她并不吃零食。
她不确定这种打听方式,对于被打听的人来说,是否为一种苦恼。但等到她的角色替换为那个被打听的人时,她确确实实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坦诚布公地讲述自己的一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享受那种看似默默无闻的关怀,至少姜釉白并不喜欢,也并不享受这种方式。
她没有亲眼见过,也很难想象那个在外人眼里总是有些沉默的常屿青,是如何将零食送到她室友面前的,尽管在此之前,她有幸见识过他相对热情的另一面,但直觉也很笃定告诉她,他的本色一定是和她一样的冷漠。
又是这该死的直觉。
姜釉白心中低骂了一声,她的思绪就跟她此刻的呼吸一样乱,发散地无边无际,有些难以捉摸。她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将一兜子零食重新归还。
“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做无用功,白白浪费时间。”
常屿青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接过零食。
哗啦一声袋子拉开,哗啦一声袋子闭合,整个过程大约只过了五秒。
“这不是我送那份。”常屿青淡淡道。
姜釉白面颊有些微热,局促道:“你原本送那份已经被她们分掉了,所以我按照包装又重新买了一份,但AD钙奶超市没货了,我就塞了四瓶旺仔,顶你这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她的脸上的余热一直未减。
其实她说谎了,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惯例的分零食大会才刚刚开始,只要她足够勇敢,一把抢夺,或者直接点明目的就可以将原本的零食归还。
但在舍友频繁提及,那个只有在夜深人静才有空隙闯入她大脑的名字时,她的双腿就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其实,她不确定到底是因为听到了那个名字才冲了出来,还是她压根就没有阻拦的勇气,毕竟在此之前她没少受舍友的照拂,也不忍心因为自己心中的别扭而去扫大家的兴。
于是走出宿舍的姜釉白第一时间就冲进了学校超市,好在她的记忆力不错,只是简单扫了几眼,就可以全部记住所有零食的品牌。
可没承想,会阻碍这份完美归还的,会是一板缺货的AD钙奶。
姜釉白拉开塑料袋补充道:“但其他的应该都在这里面了,如果你不喜欢旺仔的话,我可以明天再送一板AD钙奶过来。超市老板说今天货架上的都被一个男生买走了,大概明天才能到新货。”
常屿青一笑:“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很快。”
不等姜釉白回绝,那道黑影就飞速穿过长廊。
手中的袋子也跟着一僵,姜釉白有些无助扫了眼四周。
他不能趁机把袋子塞回来就跑了吧,那她这趟不是白来了?
姜釉白越想越觉得不能坐以待毙,有时候时机需要自己抓住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但她不知道这套可以用在学习上的惯用公式,并不适用于人际关系,尤其是当一段羁绊不受控般地产生。
她脚步还未踏出长廊,常屿青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般,迅速闪现到她面前。
一样的能与身后黑夜相融一体的衣物,一样的因为剧烈奔跑而起的一层薄汗,但不一样的是他手中抱着一绿色箱子,露出那硕大、显著又稍显淳朴的logo标志。
“所以,你就是那个买下超市所有剩余AD钙奶的男生?”姜釉白有些后知后觉。
但她实在是无法理解他的动机,难道他能料到她会重新买一份一模一样的零食归还他?
可这怎么可能啊……
常屿青倒了口气,快速说道:“那些零食是徐阳托我送给你和于栀的,单纯为了感谢你们上周留下来帮他找手机。”
原来是徐阳托他买的。
而要感谢的也只是她们帮他找手机。
这个回答听起来很合理,也很舒服,但夜风习习,姜釉白的脸就变得更加滚烫了。
她讪讪笑了两声,捏紧手中的塑料袋,低喃道:“原来是徐阳托你买的啊,都怪我出门出得及,没有及时打听清楚就来找你,抱歉啊,因该是我误会了。”
袋子在手中不断交叠,纤白的手指间落下两道浅浅的勒痕。
“沉不沉,你要不要先放下说?”
“不沉,也就那几瓶旺仔有重量,其他轻得狠。”姜釉白脱口而出后,又恨自己怎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那什么,买都买的了要不你就拿着吧,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那什么,都是我没说清楚其实也不算是误会,这些是谢你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姜釉白和常屿青嘴唇微张,盯着彼此。
她要送他吃的?
他要送她吃的?
大脑稍微空白了一瞬,两人又几乎是同时张嘴。
“好啊。”
“不用。”
尽管是截然不同回答,那出口频率的出奇一致,还是吓了两人一跳。
常屿青率先一笑,试图打破尴尬:“没想到我们的说话频率还挺一致的。”
姜釉白不知道怎么作答,难不成真的跟个傻子一样附和对啊对啊,但下一秒她光速收回目光,将脑袋别在一侧。
有些郑重道:“对啊对啊。”
常屿青的嘴角愈发上扬。
姜釉白的脸颊愈发红润。
“但这箱奶有点重,我给你送到宿舍楼下吧。”常屿青接过她手中的零食,又抱着箱AD钙奶走在前。
姜釉白见他真要往她宿舍楼方向走,立即追了上去:“不用……”
未等她说完,只见常屿青转过身:“就当是交换,反正我也喝不完那么多,你就吃点亏收下吧。”
她吃点亏?
不给她再反驳的机会,常屿青大阔步就走在前面:“还有五分钟熄灯,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上次谎报军情被你们那宿管阿姨教导了半个小时,听得我鼓膜都快震裂了。”
“那阿姨的嗓门一向如此,六十岁依旧中气十足,一嗓门可以从一楼传到六楼。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东西你就拿回……”
她未说完,常屿青似乎又加快了脚步,至于她的后半段都像是说给了晚风听。
可要说他走得快吧,每隔三米他似乎都有节奏地停留三秒,但要说是刻意等她吧,每当她要追上张口的时候,他脚步就像是能生风一样,生生将两人的距离又拉开。
整段路程姜釉白都处在一种极其被动的情况下,默默追赶了一路。
姜釉白很不爽这种滋味,但宿舍楼下阿姨徘徊的身影告诫她,不想跟他一样接受半个小时的思想教育,以及大喇叭音量攻击,还是要跟上他的步伐趁早回去。
楼下四周还是照例围着一圈难分难舍的连体小情侣,这还相隔了一米的姜釉白和常屿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到了,你走吧。”姜釉白快速闪入宿舍,就在她以为她的计划足够天衣无缝时,一身睡衣的于栀疾步走了下来。
“行啊常屿青,看不出来你还蛮贴心的嘛,知道我们釉白买东西买得多还给送了回来。”
哨音与于栀的调侃几乎是同时响起,姜釉白压根听不到外面的回复,只见于栀在最后一秒,男友力爆棚,一把将箱子扛在肩上,拎着一袋子零食就跑了进来。
边跑边嘟囔道:“这晚上的炸鸡腿就是没白吃哈,姐现在觉得自己简直力能扛鼎!”
门外的常屿青见人都走了进去,在两分钟前的对话框里又回道。
【谢谢你。】
三分钟后,于栀回道:【客气。但我丑话可说前面,我可以帮你追釉白,可要是被我发现你对她有一丁点的不好,那我肯定第一个饶不了你!】
【自然。】
常屿青关闭了对话框,彼时徐阳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常哥,上周连累人家姜釉白帮我找手机也挺辛苦的,什么时候咱们一块吃个饭,我当面跟她道个谢。”沙发上的徐阳屁股一沉,许是见对面迟迟没有回复,不由又喊了一声:“常哥,你有在听吗?”
良久对面才回道:“谢就不用道了,已经道过了。”
徐阳一愣:“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随机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