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普现在觉得自己特别像天方夜谭里里那个困在铜壶中的灯神——倘若那灯神也需要骑骆驼才能在大漠行走的话。
罩着的头巾,蒙面的面纱,都已经被黄沙侵染的不成样子。
他自己也是皱皱巴巴的。
他瘫在驼峰之间,四肢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有十只醉酒的猴子在里面跳踢踏舞。
“二爷,试试这个!”马师叔第五次递来止吐偏方。这次是泡着沙蜥尾巴的酒囊,在烈日下散发出可疑的酸味。
陈普虚弱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浑浊的液体,顿时觉得胃里的猴子跳得更欢了。
“您还不如给我本《三年科考五年模拟》……”陈普虚弱地把脸埋进驼峰,突然怀念起姑母追着他打的日子。
至少那时候吐,是被流星锤吓的,而不是被骆驼颠的。
侯师叔在前头唱起西北小调,破锣嗓子惊飞三只秃鹫:“这一匹骆驼诶~它滴个儿高~上面骑着个俊书生~要往龟兹跑~”
“侯叔!调起高了!”年轻镖师王小柱捂着耳朵哀嚎,“骆驼都被您吓劈叉了!”
陈普看着突然一字马的骆驼,终于笑出声来。结果乐极生悲——
“呕——”骆驼突然踩到流沙坑的颠簸,让陈普的胃袋表演了个后空翻。他手忙脚乱去抓水囊,却摸到本《孟子》硌在腰间——姑母硬塞进来让他路上温书的。
“哇”地吐在《孟子》扉页上,圣人画像顿时变成抽象派艺术,倒是应了那句“克己复礼为仁”。
“子曾经曰过……”陈普悲愤地揪着骆驼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其晕骆驼!”
2.
骆驼咀嚼草料的声音像极了通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慢条斯理,总在紧要关头拖长调子。
陈普瘫在沙丘背阴处,看王小柱用铁锅煎沙葱饼。油烟腾起的刹那,三只沙蜥从穴口探出头,俨然等待投食的街坊。
“二爷尝尝!”王小柱献宝似的递来焦边饼,“按您教的法子,裹了芝麻酱。”
陈普咬了一口,外酥里嫩,芝麻酱的香气混着沙葱的鲜辣,让他恍惚间想起了前世的煎饼果子。
这念头像骆驼刺扎进指尖,让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要是有薄脆……”
“啥脆?”侯师叔正给骆驼补蹄铁,闻言从褡裢里掏出块干饼子,“这个脆?”
众人哄笑间,马师叔抖开泛黄的《沙漠行商录》。书页间夹着干枯的骆驼刺,倒像特意制的书签。
“今夜扎营老君沟。”他蘸着唾沫翻页,“那地方……”
“有口水井。”陈普接口,见老镖师瞪圆了眼,忙指天上盘旋的沙雀,“您看它们也往西南飞呢。”
其实这话是他三日前在兰州茶棚听来的,说书先生捋着山羊须讲的沙漠典故。
3.
暮色深侵沙海时,炊烟扭着腰肢攀上天际。陈普蹲在临时垒起的灶台前,看胡辣汤在陶罐里咕嘟冒泡。这是他改良的第七版行军餐——少加胡椒(太贵),多加生姜(驱寒),还偷偷撒了把枸杞(养生)。
“二爷这手艺,能在朱雀街支摊了。”王小柱吸溜着汤汁,鼻尖沾着辣油星子。
陈普正往锅里撒最后一把干香菜碎的时候,沙丘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像是四匹骆驼同时崴了脚。
“二爷”王小柱压低嗓门,手里的铁勺指向西边,“有……有东西在爬!”
陈普眯眼望去,只见四个黑影正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营地蠕动。打头的那个蓝衣服的还算体面,后面跟着个一瘸一拐的大胡子,再往后是个脸色惨白的俊秀公子,最后面……
“那是个野人吗?”王小柱倒吸冷气。
确实,最后那个佝偻的身影蓬头垢面,走路姿势僵硬得像具移动的干尸,脸更不用说了,丧尸也就是比他更青白一点了。陈普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横刀,结果第一下子又摸到了《孟子》——就说路上复习在说笑话吧。
蓝衣人率先抵达火堆旁,陈普这才看清他的状况:嘴唇干裂得起皮,袖口沾着可疑的褐色污渍,但偏偏站姿依旧挺拔如青松。
“这位小兄弟……”他刚开口就咳嗽起来,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
“水!快给我水!”大胡子直接扑到锅边,眼珠子都快掉进汤里。他右腿绑着条脏兮兮的布带,渗出的血迹已经发黑。
脸色苍白的公子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水囊,修长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
至于那个“野人”……陈普突然发现他脖子上挂着块生锈的铁牌。这怕不是被拐卖的长工吧?
“都别动!”马师叔的环首刀“唰”地横在众人之间,“来者何人!”
蓝衣人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这个动作莫名优雅:“在下楚留香,这几位是……”
“胡铁花!”大胡子直接抢过话头,指着苍白公子,“这是姬冰雁!那个是石驼!我们能喝汤了吗?”
“哐当”一声,王小柱的铁勺掉在了地上。
陈普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楚留香?这不是他熬夜刷抖音的古装男神吗?
现在这算……真人版cosplay?
不er?唉?不是…………我可以接受我穿越了,也接受江南真的有个豪富花家,这咋又冒出来个楚留香。
俺穿越没给啥金手指啥的就算了,咋世界还是多元复合的o(╥﹏╥)o。
“二爷?”马师叔用胳膊肘捅他,“这汤……”
“啊?哦!”陈普猛地回神,看着眼前几个眼冒绿光的“武侠名人”,突然想起宿舍楼下抢食的流浪猫。
“喝吧喝吧。”他把整锅汤往前一推,小声嘀咕,“反正香菜放多了……”
楚留香道谢的话还没说完,胡铁花已经把头埋进锅里发出“吨吨吨”的声音。陈普光看着就觉得嘴里生了几个大泡。
姬冰雁用袖子垫着碗,喝相斯文但速度惊人。最吓人的是那个叫石驼的,直接用手捞汤里的肉渣吃,更像丧尸了。
陈普悄悄摸出小本本,在上面写道:“江湖生存笔记第一条:大侠也是要吃饭的,而且吃相不比大学生好到哪去……”
楚香帅这个样子真的有点让路粉破灭唉!
4.
胡铁花喝完第三碗汤后终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陈普看见他胡子上挂着的枸杞像串微型灯笼。
“小兄弟”,他拍着肚皮问,“这汤里是不是下了蒙汗药?”
“瞎说!”马师叔的环首刀又差点脱手。陈普连忙按住老人家,心想这大胡子怕不是喝汤喝傻了。
楚留香轻咳一声:“老胡的意思是……”他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这汤好喝得让人想睡觉。”
陈普偷偷翻了个白眼。这大概就是古代人的商业互吹?他摸出炭笔在小本本上记下:“江湖生存笔记第二条:大侠夸人要先吓人一跳。”
“二爷!”王小柱突然拽他袖子,“那个鸡老板一直盯着咱们的货。”确实,姬冰雁的目光像把算盘,正在默默清点他们的镖车。
鸡老板是他们对姬冰雁的恶称,和爱称相对。
这个铁公鸡!糖公鸡!不掉毛还要粘回去一些毛!
要不是在这碰见了,任陈普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原来楚留香还有个朋友叫姬冰雁,还是那个姬冰雁!
陈普只记得里头有美女、美女、美女,还有美女们都爱楚留香。
谁会在意大男主的朋友们啊摔!
(默默念一万句:资本家就该吊路灯!)
陈普正想吐槽这小镖师的观察力点错了技能树,余光却瞥见姬冰雁悄无声息地站在货箱旁。月光把他照得像尊白玉雕像,修长的手指正抚过镖车上的封条。
“姬大侠对镖局生意也感兴趣?”陈普故意踩响沙子。对方转身时,他看见那双眼睛里闪过寒光——像极了微经课上抢不到前排座位的学霸。
“每月初二发车”,姬冰雁突然开口,“经肃州过阳关,给你两成利。”这语速快得像在念摩斯密码。
陈普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要谈合作?他摸出炭笔在掌心写写画画:“按现在的人工成本……两成是不是……”
“三成。”姬冰雁的薄唇抿成直线,“保你三年无劫镖之忧。”
陈普差点被口水呛到。好家伙,这位直接跳过讨价还价进入威胁阶段了?他正想搬出SWOT分析法啥啥啥,想令这古代资本家大地主“虎躯一震”“纳头便拜”,货箱里突然传来“咚”的闷响。
两人同时僵住。那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箱子?
5.
“沙漠里的老鼠也挺活泼哈?”陈普干笑着后退半步,靴跟碾进沙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姬冰雁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他抬手做了个噤声动作,月光下那截手腕白得近乎透明,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像是上好的宣纸上晕开的墨痕。
更诡异的是,二十步外的楚留香似有所感,正朝这边缓步而来。陈普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一场高手对决的棋局,偏生连棋子都认不全。
“二爷!”王小柱的破锣嗓子骤然炸响,“您快来看!石驼他......”
陈普转头时,只见那个“野人“直挺挺立在货箱旁。那双死人般灰蒙蒙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而更惊人的是——货箱竟在发光!金光流转,在月色下晃得人眼疼。
老天爷!这他娘的是丝绸?!
陈普的冷汗瞬间浸透里衣。这批货分明是从江南花家进的丝绸茶叶,哪来的夜光特效?
“完了......”他喃喃自语,喉头发紧,“这趟镖要完......”
胡铁花的酒嗝声还在沙漠里飘荡,陈普已一个箭步蹿到货箱前,死死按住箱盖:“诸位听我解释!这绝对是......呃......西域特产的夜光染料!”
话一出口他就想咬舌自尽——这谎撒得比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还假。
这批货物其实不是其他商行委托,是顺达镖局自己货物。
本来三天前到兰州城的时候就该出手,这也是买货时打算好的,然而……
某位鸡老板简直就是兰州城的土皇帝,那价格压的,不能说不赚钱,只能说除了这趟行镖花费,一人挣了半身衣服钱。
陈普和侯马两位师叔一商量,一咬牙,一跺脚,就进了沙漠,往龟兹国走一趟。
货箱里装的是上好的丝绸和茶叶,从江南花家进的。
不管是丝绸还是茶叶,这俩玩意儿都不能自己发光啊。再流光溢彩的丝绸也只是个丝绸。
胡铁花的酒嗝声还回荡在沙漠里,陈普已经扑到货箱前死死按住箱盖。“诸位听我解释!”他额头渗出冷汗,“这绝对是……呃……西域特产夜光丝绸!”
陈普不知道自己为啥掩耳盗铃,估计是内心不愿承认钱货两失的后果,在强行闭眼睛,还强迫别人也把眼睛闭上。
楚留香不知何时已蹲在箱边,修长手指轻抚过那道金光:“有趣。”他鼻尖微动,“这染料......还带着龙涎香?”
箱盖突然“砰”地弹开半寸。陈普眼疾手快把《孟子》塞进缝隙,圣人画像正卡在机关处。王小柱声音发颤:“二爷,咱家丝绸......会喘气?”
“许是......跳蚤混纺的?”陈普干笑着后退,后背猛地撞上一堵“墙”。转头正对上石驼沟壑纵横的脸——野人灰蒙蒙的瞳孔里映着金光,竟显出几分活气。
姬冰雁脸色骤变。这位雁公子突然甩出三枚金叶子,“铮铮铮”钉在货箱上,冷声道:“封门钱。”
“好家伙!“胡铁花醉醺醺地鼓掌,“铁公鸡拔毛了!”
陈普还未回神,腰间突然一紧——侯师叔的流星锤已缠上他的腰:“二爷当心!”
天旋地转间,他看见箱盖被金光顶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嗖”地窜出——
“亲娘咧!”王小柱一蹦三尺高,“会飞的骡子!”
那生物形似驴驹,却生着孔雀般的尾羽。金灿灿的皮毛在月光下流淌如水,四蹄还缠着半截撕裂的云纹绸。
楚留香突然轻笑:“陈少东家好本事,连西域金毛吼都敢押镖。”
金毛吼?!
陈普瞠目结舌。这玩意儿《西游记》里不是狮子模样吗?眼前分明是个长着压扁的松鼠尾巴的迷你驴!
现场鸦雀无声。陈普从沙堆里爬起,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他在心里默默在小本本上添道:
“江湖笔记第三条:当镖车里有不明生物时,先夸客户眼光独到。”
“其实......”他拍着袍子上的沙粒,“这是我们镖局新推出的活体镖业务......”
胡铁花突然一个饿虎扑食:“下酒菜别跑!”
“嗷!”某“下酒菜”反手一蹄子踹在他脸上。
混乱中,姬冰雁鬼魅般贴近陈普耳边:“活体镖市价翻五倍。”袖风轻拂,三张银票已滑入陈普袖袋,“定金,送至兰州城结尾款。”
“等等!”陈普捏着银票目瞪口呆,“这玩意儿真能卖钱?”
楚留香的声音从另一侧飘来,带着若有若无的郁金香气息:“在下听说龟兹国王悬赏千金寻此物,已有三年。”
沙丘后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二十余名黑袍骑士呈扇形围拢,为首者面巾下的声音阴冷刺骨:“交出圣兽!”
陈普左看看微笑的楚留香,右看看冷笑的姬冰雁,中间是追着“金驴”满场跑的胡铁花,突然福至心灵:
“侯叔!亮镖旗!”他一把扯过被啃得参差不齐的旗面,中气十足地喝道:“顺达镖局接单!活体押运——管送不管养!”
“二爷!”王小柱带着哭腔指向半空,“那祖宗在啃咱家旗杆!”
陈普望着挂在旗杆上大快朵颐的“圣兽”,幽幽道:“记档......饲料费从姬公子定金里扣......”
随机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