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黑夜里。
山路无灯火,但这一段路师徒二人走过太多次,哪怕闭上眼也能寻得到家的方向。温朝玄心里像揣着事,独自走在前面,直到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突然停了,温朝玄才缓慢地回过神。
几步外距离,林浪遥不知道为什么停驻了脚步,正仰头看着月色下的一片竹。
温柔月色轻抚上年轻的人眉梢眼睫,他一身轻薄单衣裹着瘦削的身形,那么挺拔又有韧劲,蕴含着无限的生命力,有如枯木逢上春天,只要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那勃勃生机而感染。
林浪遥忽然回过头,对着温朝玄笑了一下,说:“师父,你看这个。”
温朝玄不知道他想给自己看什么,思考了一下,走过去。
林浪遥正对着一棵粗壮的高耸长竹比划,他说:“你看,小的时候你在这棵竹子上给我刻过身高的痕迹。”
温朝玄回忆片刻,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事,他并不是很在意地道:“多少年过去了,你如何认得?”
林浪遥得意一笑,示意他朝上看,高处的竹身上箍着一圈铜环,他摸着竹子的青皮,颇有怀念地说:“有一年的某天夜里,我突然睡不着,就出来到处找,找到这棵竹子,折了截铜丝缠在上边,权当做个标记。”
“……”
温朝玄没问他是哪一年的哪一夜,也没问他为什么睡不着觉。他对此事一无所知,那么想来也只能发生在他“死”了的那些年间。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那是个怎样的夜晚,钦天峰的月色如今夜皎洁,照落在形单只影的年轻人身上,他独自行走在幢幢黑夜里,走走停停,时不时仰头辨别一下手边的高竹,像一个找不到归途的小孩。
昔日伴着少年人长大的青竹已经参天,当年随手刻下的剑痕也早就被时间抹平,唯有他亲手勒下的铜丝标记像一道心头的伤疤深深嵌入青竹皮肉,永不痊愈,历久弥新。
温朝玄心绪波动着,眼睫颤了颤抬眸看向林浪遥,迎着年轻人期待的眼神,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说出口。因为他发现自己甚至给不出任何承诺。
温朝玄默然了。林浪遥等了片刻,等不到他只言片语的回应,倒也不难过,笑了笑,低下头,手上摆弄着什么。
温朝玄朝下看了一眼,声音里带着隐忍说:“……你在干什么。”
林浪遥的手隔着衣料好奇地摸索着,那力道没轻没重的,毫无章法。
温朝玄要被他气得气得脑仁疼,他已经许久没用剑抽过林浪遥了,在此刻,蓦然萌生了极大的动手-冲动——怎么会有人好端端说着话,突然就开始做这种事情。
温朝玄真开始后悔,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他引上了不该走的歧途。
他一把扣住林浪遥的手腕,不肯让他再碰了。林浪遥抬起头看了看,转而一把拽住师父的衣襟,将他拉得低下头来。
两人离得只有一隙距离,那唇将亲未亲,悬而不决,留足了犹豫的空间,温朝玄大可以毫不留情的抽身离开,也可以凑近一分,成全了这个吻。
两人的呼吸交错着,温朝玄视线下移,落在他那微微张着的柔软唇瓣上,轻声说:“你真的就这么……”
林浪遥心跳得很快,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那倒也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唇就已经被人封住了。
灼热滚烫的唇舌纠缠着,林浪遥背部抵在竹子上,随着二人接吻的动作竹梢颤动,抖碎了一夜沙沙声。
百年来前温朝玄亲手种下的一片竹早已枝繁叶茂延绵成林,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也学会踮起脚,搂着师父躲在夜的阴影里亲吻。
……
终于做完以后,温朝玄抱着他回到温泉重新简单清理一下。林浪遥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浑身懒怠得不想动弹,双腿还发着软,只想挂在师父身上。
温朝玄在替他清洗的时候一直很沉默,直到洗完了,才晃一晃他,示意他自己下来走路。
回到朝天阁时夜已经深了,两人在林子里厮混太久,屋子里灯是熄的,祁子锋应当已经睡下了。
温朝玄将他送到房门口,林浪遥揪着师父的衣袖拉拉扯扯不肯松手。
温朝玄说:“又怎么了。”
林浪遥抬眼偷偷觑他,那副模样和小时候一样,明显有什么求他,又不敢说出口。温朝玄大概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却不想点破,无动于衷地站着,最终是林浪遥按耐不住了。他往前凑了一步,见温朝玄没有反应,便更大胆了,垫着脚攀着师父肩头,索吻一样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等到退回来时,林浪遥脸上挂着偷腥一样的笑意,小声说:“师父,早些睡。”
温朝玄浑身笼在黑暗里,那张脸在夜色中看不清情绪,像一个长久沉默的黑影。林浪遥等了又等,才听见温朝玄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也没多想,心情很好地转身推门进屋。
屋子里静悄悄,祁子锋果然已经睡了。两人分睡床榻的两头,林浪遥蹑手蹑脚上了自己那半边,一拉过被子盖上,登时就想昏沉睡去。他浑身如喝醉一般,陶然微醺,身体里还带着未平的热意和明显的异物感。
他心想,腰有点疼,下次可不能再用这种被抱起来的姿势了,然后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一门之隔的房间外,温朝玄并没有离去。
男人在黑夜里伫立许久,几乎凝固成长夜本身。高山之上,穿过楼阁的风吹不熄他心头燎烧的火,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抬手抚上嘴角似乎仍带着些许温度的吻,心里意识到事态已经超出了控制,完全背离初衷。
不论为了林浪遥好,还是为了他自己好,都不应该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
他紧蹙着眉,慢慢的,起了波澜的眼眸又化作万古不变的平静死水。
这一夜,一门之隔的师徒犹如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林浪遥对未来一无所知,仍沉湎在当下的快乐里。温朝玄站外屋外吹了一夜的风,同时做下了一个可能有那么一点残忍的决定。
在新一天的旭日升起之前,谁也不知道命运会走往何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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