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市青赛秋季赛的第一场,定在开学后的第一个周六,七中校篮主场作战。
因为从小到大一直摆脱不掉“吸球体质”,林乔最不喜欢凑这种热闹。无奈朱乐吟身为学生会宣委的记者必须到场观赛写报道,一通软磨硬泡,非拉她一起去不可。
林乔原本有计划好的应对说辞,补习班、探亲、被母上大人拉着逛街,类似的借口不胜枚举。可当朱乐吟将首发名单发到她手机上,她竟鬼使神差回了四个字:
“一会儿见。”
而那份停留于屏幕上的首发名单第二行赫然写着:高一 叶知晓。
清晨的阳光把篮球架拓印于塑胶地面,朱乐吟打开手机文档随时记录,旁边的陆望川手法专业地调整着相机镜头。报道市青赛是学生会统一活动,工作人员都穿着七中的校服,他们俩也不例外。
倒是林乔一个编外人员,由于提前没接到通知,从衣帽间随便挑了一套就出门了。
她在场边现身,朱乐吟差点儿没笑出声:
“乔乔,你穿得像瓶消毒液!”
林乔既错愕又迷惑地皱起眉,低头审视自己一身装扮——
一件短款的淡蓝短袖T恤,搭配牛仔热裤和一双款式简单的白色帆布鞋。别说,还真有点儿像瓶盖朝下的某品牌消毒液。
“挺好看的。”
陆望川及时开口,像是在声援她,林乔的注意力却被入场的运动员吸引过去。
叶知晓排在校篮队伍第二个,边走边单手扯开运动外套的拉链,一副还没睡醒的慵懒样子跟二中的队员握手。
他转身时恰好对上林乔笔直投过来的目光,有意多停留了一会儿。
隔着小半个篮球场,林乔看见他似乎挑了一下眉梢。
是发现她了。
她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叶知晓以为是“加油”,随即利落将外套抛在场外长凳,仿佛故意耍了个帅。
林乔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明明说的是“小心”。
开场哨响,叶知晓迅速跑动到位置,步伐不见任何异样。而踝骨那道旧疤被护踝遮去大半,藏匿得近乎完美。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与观赛区的欢呼融成声浪,他在三分线外截住球转身起跳,校篮队服下摆扬起,露出一截绷紧的腰线。
空刷三分,得分。
“七中必胜!”
朱乐吟的尖叫如魔音贯耳,林乔捂住一边耳朵往旁边躲了躲。
再看向球场时,叶知晓已经又一次拿到球权,犹如一把被朝阳擦亮的刀,刺穿防守,所向披靡。
汗珠顺着锁骨滚进领口,他忽然弓身加速突破,踏地时甚至比旁人更凶悍。二中三名队员盯防,仍无法阻止他纵身跃向篮板,篮筐被扣得震颤的刹那,精准命中。
观赛区的七中学生雀跃鼓舞,记分牌上的数字不断累积叠加,林乔半悬着的一颗心亦随之渐渐放下——
他看起来没什么事了。
朱乐吟和陆望川全情投入,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商量着镜头语言,林乔就索性退到角落,借陆望川高大的身形当盾牌,躲在后面偷偷戴上耳机,点开提前缓存好的视频。场内人声鼎沸,她一概充耳不闻,专心琢磨视频中的“法外狂徒张三”应该判无期还是死刑。
“你喜欢法学?”
不算太耳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林乔微抬了一下头,迎上陆望川眼中流露的好奇。
“嗯,”她重新将头埋下去,顺便把天聊死,“随便看看。”
陆望川不着痕迹退了半步来至她身侧,饶有兴味盯着手机屏幕:
“好像挺有意思的,能转我个链接吗?”
“好。”
林乔顺嘴答应,点下分享按钮发送到陆望川的微信。
然而转发成功的字样刚弹出来,一股凌厉的风就猝不及防直冲面门而来。她下意识想逃已来不及,电光火石之间,视野内只剩一颗飞速旋转的篮球。
“乔乔!”
朱乐吟一声惊呼,陆望川的袖口刹那擦过林乔的耳畔,转眼间,篮球被他张手挡住。
林乔的鼻尖和他的手背咫尺之距,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略有急促的呼吸。
“没事吧?”
他把球抛回场地,低声对林乔问道。
惊魂甫定,林乔冷静下来说了声“谢谢”,却忽略了几米开外的赛场上发生的一切。比赛暂停,摔在地上的叶知晓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攥住右腿踝骨——他刚才猛冲过来企图拦住这颗球却被对手绊倒,篮球擦过指尖的瞬间,他甚至连疼都没感觉到,满眼皆是场外的林乔。
好在球被陆望川截住了。
他抬手擦去额间的汗珠,眸中映出林乔对陆望川道谢的侧脸。迟来的剧痛猛烈复苏,他想站却用不上力,只能对场边的裁判打了个换人的手势。
被扶回休息室后,队医照例检查他的伤势。护踝掀开的瞬间,他无意识缩了一下。肿胀的踝关节泛着紫红,昨夜冰敷压下去的淤血此刻卷土重来,狰狞地盘踞在那道伤疤周围。
“你上场之前怎么不说前几天伤过?”
“忘了。”
他搪塞着队医的埋怨,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和林乔的聊天记录空空荡荡。
所以,那天就是怕讹上她吧。
他习以为常放下手机,唇角勾起一抹自嘲。
否则,今天怎么问都不问一句。
观赛席,朱乐吟兴致勃勃对着林乔的一通端详:
“乔乔,你这吸球体质发挥太稳定了,从小到大路过篮球场必被砸,你上辈子别是个篮筐吧!”
“……”
林乔不想探讨自己前世究竟是篮筐还是篮板,赶紧岔开话题:
“几比几了?”
陆望川在记分牌上扫了一眼:
“45比32,我们大优势。”
林乔点点头,视线逐一掠过场上队员,唯独没寻到叶知晓的身影。
“刚刚换人了吗?”
她问。
“换了,”朱乐吟对着文档内的比赛记录说道,“咱们班叶知晓换下,换上高二的李明宇。”
他被换下来了。
林乔突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借口去洗手间,悄然绕路到了校篮休息室。
门是锁着的,敲过,里面没人。
她有点儿后悔刚才光顾着跟陆望川道谢,完全没注意到场上的情况。
“同学,你找谁啊?”
副教练回休息室拿包,正好看见她在门口徘徊。林乔马上装得“道貌岸然”,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老师,我们班主任让我找叶知晓,把周末作业拿给他。”
“挺行,”副教练笑着调侃,“初中就有女同学给他送水送零食,到了高中还有人给送作业,这小子人缘真好。”
林乔不关心这些八卦,但为了得到答案,还是耐着性子又问一遍:
“老师,叶知晓在哪?”
“回家了,”副教练伸出一只手,“要不你把作业给我,我帮你给他。”
林乔燃起希望:
“他明天也来吗?”
“不来,不过你们班主任问起来的时候可以说他作业被我没收了,省得他周一上课罚站。”
“……”
林乔离开休息室前收到了朱乐吟发来的微信: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火锅?”
她看了一眼时间,11点整,脑海中回荡起那天楼道里的聒噪:老太太焦灼地砸锅砸碗,满口喊饿,一吃到饭就立马安静下来。
或许,他是急着回家给外婆做饭?
次日,下课铃响到第二遍,后门外依然不曾响起那声“报告”。
林乔转头望向那个空荡荡的位置,莫名涌上阵阵紧张。她余光瞥见刚走进门的林琅,指尖旋转的笔蓦然顿住。
“林老师,”林乔乖巧凑到讲台前,尽可能露出一记礼貌的假笑,“我弄了个考勤表,帮您记录咱班的出勤情况。”
一张手绘表格摆到林琅眼前,林乔的钢笔点在叶知晓名字后的第一格:
“今天他没来。”
“对,”林琅正往保温杯里扔胖大海,随口接着话,“知晓请病假了。”
林乔心下一沉,丝毫未曾留意到钢笔尖已在表格上洇出个墨团。
最后一节自习课,林琅讲了很多前几届学生的趣事,逗得全班哄堂大笑,林乔却始终心不在焉。她不记得林琅最后布置的作业是什么,只知道从学校打车到叶知晓家所在的老旧小区,在晚高峰期间居然足足需要四十五分钟。
最后三公里堵得水泄不通,她是下车跑去的。
夕阳铺满单元门外荒草丛生的步道,上次离开时被那个变态撞翻的垃圾桶没有收拾,一地易拉罐与玻璃碎片上,堆有几袋子新放的垃圾。林乔撕开口罩戴上,挑了一条最干净的路线走进单元门。
101室的门把手不剩多少漆皮,几处锈迹斑驳,令她的手靠近又移开。
末了,屈指轻叩防盗门上看起来最干净的一块金属。
楼道感应灯骤亮,闪烁几次后彻底熄灭,一如敲门声石沉大海,无人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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