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运气比较好吧

第二个课间，林乔桌上的报名表零零散散填上几个名字，全在配角之列。男主角那一栏，仍是一片空白。

她不由开始怀疑，难道是她不招人待见，导致没人愿意和她在话剧里演情侣？

几个女孩热心围过来，左一嘴右一嘴给她出主意：

“咱们班男生本来就少，要不从隔壁二班借一个？”

“老乔，二班那个语文课代表总趁给林老师交作业偷看你，你找他，他肯定答应。”

“二班课代表还没乔乔高呢，”朱乐吟弯腰把下巴搁在林乔肩头，“找他还不如让乔乔女扮男装，我给她演女主。”

听到现在，林乔居然觉得这项提议最靠谱。

“真无语，”张若瑶恨铁不成钢，“让他们演个男主角有这么难吗！”

“就是就是，”朱乐吟连声附和，“你们说，某人长了一张惊天动地的帅脸，为什么不知道好好利用呢？”

她说完，女孩们不约而同回头看向叶知晓。

这张脸不上台，真是白瞎。

叶知晓正趴在课桌发呆，察觉到一道道灼烫视线抛过来，他稍稍侧头，右臂懒洋洋地垫在底下，校服袖子铺开时露出一截瘦而有力的手腕。那双桃花眼半眯着眨了眨，午后的阳光切过他的黑发，眼尾泪痣陷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点出摄人心魄的慵懒。

他清楚自己哪个角度好看。

所以面对林乔的时候，通常会故意凹一下造型。

“叶知晓，”朱乐吟开诚布公问，“你演不演？”

他没答话，目光落在林乔身上。

如果她说需要，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

林乔想起早读前他提到要训练，这是个正当借口，她没理由强人所难。

“算了，”签字笔在她指尖转一圈，终究掉回笔袋，“我再想别的办法。”

“男主角还没定？”陆望川抱着一摞刚从办公室领回来的数学作业凑上前，“要不我来？”

吱呀。

叶知晓倏然直起身，椅子没反应过来，发出一声错愕的低呼。他看见林乔重新把笔拿在手里，一笔一划在报名表上写下陆望川的名字，黯淡一早上的眼睛又有了光。

“谢谢。”

她对陆望川道谢，笑起来时唇角弧度勾起淡淡的甜，宛若那盒柠檬味的薄荷糖，让叶知晓刹那恍惚。

明知道本该这样，还失落什么呢。

演员名单确认，紧锣密鼓的排练拉开帷幕。为了增强班级凝聚力，林琅在班会上特别强调，有表演任务的同学全力以赴对词排练，没有角色的同学负责搬道具、配音乐，务必保证每个人参与其中。

排练时间定在周四、周五放学后，由林乔记录出勤情况，非必要不允许请假。

第一次排练，林琅替他们约了间空教室，陆望川带队过去，组织大家签到后各司其职。一连串对钩打下来，只有一行空白：

叶知晓。

林乔不意外。

下课铃响，他是第一个走的，背着书包，闹脾气似的连声招呼也不打。

她猜到是因为要回去给外婆做饭，不能参加排练，于是趁收表的时候偷偷帮他勾上。

这样的默契持续到第一次正式彩排，林琅提出要验收排练成果。叶知晓自知逃不过，老老实实留下来跟着道具组布置舞台。

林乔和陆望川站在台上对词，镁光灯在陆望川的镜片上折射出光斑，他握住林乔手腕的力度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林琅拍手示意开始，两人仿着剧中人物的口吻倾诉愁肠：

“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你不知道我过得很好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行为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停，”林琅从观众席站起身，打手势指挥两人的站位，“老乔，望川身上没刺，你稍微靠近一点儿。”

林乔瞥了一眼正搬着道具箱走进来的叶知晓，意思意思往前蹭了半步。

“还是有点奇怪，”林琅掐着下巴琢磨一会儿，恍然大悟，“我说哪儿不对劲，老乔你这大高个儿还穿个高跟鞋，都快比陆望川高了。”

她转头，随即点名一位“幸运场务”：

“那谁，知晓，去给咱们男主角搬把椅子。”

叶知晓没多说什么，沉默折返储物室。

不多时，他将一把老式橡木椅重重置于地板。陆望川坐进去，林乔按剧本执起他的手。不料台词尚未说出口，便听到身后传来克制的吸气声，叶知晓扶在椅背的那只手映入眼帘，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

“知晓，放完椅子赶紧下来，”林琅半开玩笑催促，“别抢镜头。”

叶知晓收手，淡淡睨了一眼与陆望川牵着手的林乔，磨磨蹭蹭步下舞台。说不好是礼堂的空调温度开得太低，还是叶知晓那一记眼神太冷，林乔竟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师，”她突然开口，面不改色信口胡诌，“这把椅子不符合当时的时代特点，我去换一把合适的。”

“那知晓跟你一块儿去吧，”林琅体贴道，“椅子沉，让他帮你搬。”

那一瞬间，林乔觉得林琅大抵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但没打算阻止。

离开礼堂的热闹喧嚣，林乔紧绷的神经霎时松懈，趿着高跟鞋走得歪歪扭扭。叶知晓放慢脚步与她并排，浸满寒意的神色也缓和不少。

两人走了不远，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停住脚步，侧身挡下走廊窗外的阳光，将林乔盖在影子里。

“朱丽叶怎么把罗密欧一个人扔台上了。”

他语气不算友善，像含了颗酸涩的柠檬。

林乔踩着他的影子靠近，旗袍蹭到了他腿边那个掉漆的消防设备，坦荡而直白地撞上他的打量。积攒了半条走廊的勇气转眼消失殆尽，叶知晓下意识想逃，可背后就是墙，他根本无路可退。

所幸林乔察觉到他的退缩就立时站在原地，认真纠正：

“我们演的是《雷雨》。”

“……”

他没撒谎，真的一眼没看过。

林乔忍不住笑出声，放软了声音轻道：

“演戏而已。”

她不会哄人，可架不住有人吃这套。

叶知晓低着头，嘴角压不住地上扬。他别过头不再看林乔，趁彻底消气之前回敬一句：

“关我屁事。”

储物间距离礼堂隔着一百来米的走廊，叶知晓抬着那把沉重的实木椅子，跑了不到一分钟。这会儿跟林乔走过去，足足拖了五分钟。

他不想这么快就把林乔还给舞台……

和陆望川。

储物间铁门缓缓推开，发出锈蚀的呻吟，扬起的灰尘翻涌成雾，扑面而来。喉间骤然缩紧的窒息感袭来，林乔心下一沉，双手慌乱地翻找喷剂，却只碰到旗袍冰冷的绸缎面料。

她猛然记起，吸入剂放在书包侧兜，而今天下午天气闷热，她懒得背包，那瓶药被理所当然地丢在教室……

“张嘴。”

叶知晓从校服兜里拿出药瓶，单手撬开瓶盖，将扩张剂塞入她口中。

药物渐渐生效，林乔脸上恢复几分血色，叶知晓托在她颈后的手却过了很久未曾移开。

她记得来排练前，叶知晓的确独自回班里取了什么东西。

当时她以为是手机或某科作业——

居然是她的气管扩张剂。

“你这记性到底怎么考的状元。”

直至她主动推开药剂，叶知晓才故作不耐烦抱怨道。

“不知道啊，”林乔撑在窗台呼吸着新鲜空气，披在肩头的长发拂过他的指尖，“运气比较好吧。”

“要不然，怎么刚好有人帮我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