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这一次战争两国打成平局，没输就是赢，更何况开战以来宜国输多赢少。收整军队回营后，高层将领们小小的庆贺一番，小兵们当夜也喝上了肉汤。

徐灵将飘着油花，沉了两块拇指大小肉块的汤递给了绑着绷带，呼呼啦啦喝完自己那份肉汤的刘山。“三哥，这碗也给你。”

刘山抬起血丝还未消退的双眼扫向徐灵递过来的碗，端着空碗的手在空中划个弧度，中气十足地道。“我们既是一个伙的兄弟，你又叫我三哥，那些都不算事，只以后再别像今日这般在那种地方发愣了。这肉汤难得，你自己喝了吧，哥哥我不差这一口。”

“是啊，老九，兄弟间无需如此，难道将来三哥或我们其他人有危险你不救？你瘦得豆芽似的，合该多吃些才有力气提刀。”贴着刘山坐的聂荣见徐灵神色消沉忍不住开口劝道，他的腿上也缠了一圈绷带。

徐灵却是端着那碗汤迟迟不喝，刘山那两道浓密的眉毛挤作一团，嘴角渐渐下拉，一副强忍着没开口的模样。

伙里的其他兄弟都知刘山的脾气，怕徐灵执拗真闹得不愉快，正待再劝，徐灵却苦着脸无奈地开口。“三哥，不是我见外，实在是今日所见让我食不下咽。”

刘山呆愣愣地看着他，聂荣等人也一副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忍着尴尬徐灵又加了一句。“看着它我就想到战场上飞溅的残肢肉块，不想吃也吃不下。”

刘山的脸像是调色盘，一时混杂了许多情绪，最终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粗声粗气说。“那就给我吧。”

接过来咕噜一口，连同肉块一起囫囵吞下去。抹了一把嘴，畅快地舒口气。“这才算尝出点肉味来，再来壶酒就更美了。”

顿时收获同伙几人羡慕嫉妒的眼神。

军营自然是禁酒的，更何况还有敌国军队在侧虎视眈眈，饮过肉汤，士卒们纷纷回到了营帐。

徐灵躺在床上，盯着幽黑的帐顶难以闭眼，比起虚无的黑暗，闭上眼后浮现在脑中的残酷画面更让他难以忍受。

营帐内此起彼伏的鼾声些微驱散些徐灵心中的恐惧，他渴望倾诉内心的痛苦，却无法诉说，也无人诉说。他的右侧床铺空荡荡的，司徒焱今夜并未回来。

在胡思乱想中，黑夜被朝霞驱散，清晨的梆子声响了三次。

这一战他们营损失了近两百人，属于他们营的这片校场一下子空了三分之一，但几日后就被后方调来的新兵补上。

司徒焱在这次战场上的表现很勇猛，奚校尉更赏识他了，他已被调走，不再属于第七伙。

挺好的，他本就是皇子，也不该一直蹉跎在最低层。听令向前跑，余光扫向前后多了许多的陌生面孔，徐灵不由得想。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又与敌国发生了大小三次战争，一胜一负一平，徐灵侥幸活了下来。但长相憨实却是他们伙里脑子最好使的曾义死了，他是被流矢射中胸口倒下的，等那场战争结束找到他时，他睁着眼手扶着胸前的箭，似乎此刻尤不信自己已死。

个头只到徐灵眉眼高度，皮肤又黄又黑，说话像个老兵油子的范鱼是被敌人一刀砍死的。为他收尸时，从他左肩直到胸腹都被劈开，稍稍移动内脏就往外掉，不敢相信他当时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聂荣是和范鱼是同一日战死的，他被当胸一枪捅穿，又被其他士兵的尸体压在身下，他们翻了很久才找出来。以后他们再和其他伙的人吵起来，再听不到他耍嘴皮子了噎人了。

最让徐灵意外的是刘山的死，他想到过自己会死，毕竟他的战力不值一提，却没想到身高体壮的刘山会死。他们找到他时，他的肚子都被马蹄踩烂了，肠子流了一地。

为同伴收尸是件及其痛苦的事，而却是每一场战争都会发生的事。徐灵以为自己发疯，那些或许前一刻还与自己勾肩搭背，还在帐篷里打着呼噜说着梦话的人，生命就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他只能一次次无力地见证他们的死亡。

但徐灵没有，他会在夜深人静时莫名流泪，也会在白日闲暇时沉默发呆，但他还活着，他就没有资格发疯。

营中的士兵生生死死，却永远保持着固定的人数。有时抬眼间的陌生面孔会让徐灵恍惚，上次站在、坐在他身前身后的是这个人吗？

“徐灵，谁是徐灵？”

徐灵兀自发着呆，被身旁的季林轻轻一推，茫然的看着对方。

“有人叫你。”季林小声提醒。

顺着季林的视线看去，徐灵这才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在他们这群士兵中张望，呆呆地等那人又问了一次，他这才伸手挥了挥。“我是徐灵，有什么事吗？”

“副尉找你，跟我来。”那人隔着人群喊道。

席地而坐的士兵们的视线在徐灵和那人身上徘徊，有些已低声议论起来。

徐灵不想让人当猴看，虽参不透钱贤找他有何事，除了知晓他是自己的长官，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却还是立即站起来，跟着那人离开。

“副尉，人带到了。”

“嗯，进来。”营帐里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很有上位者气势，却并非钱贤的声音。

徐灵睁大眼看向营帐里的熟悉身影，微微张开嘴。

“你先下去吧。”仍是那道声音。

“喏。”

帐帘被拉开又放下，营帐内之余两人。

“阿焱，你不是在奚校尉手下当骑兵吗？怎么...”成了副尉。后面几个字徐灵没说出口。

“奚校尉战死，钱副尉升了校尉，我补上了钱校尉的位子。”司徒焱为徐灵解惑，又道。“我将你调到身边，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兵了，不用再像其他兵卒那样冲锋陷阵。阿灵，你高兴吗？”

徐灵眉眼一扬，随即又缓缓沉下来，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苦涩地道。“当然，我就知你在哪都会出人头地，我很高兴。”

司徒焱却紧蹙眉头，并不相信徐灵的话。

“我只是想到第七伙的其他人，我很幸运，但他们...”低低一声叹息，徐灵很清楚司徒焱不可能把他们全部调到身边来。

“抱歉，阿灵，现下只能如此。”司徒焱心头一松，带着歉意道。

这次徐灵终于扯出一抹笑，他摇了摇头，他明白的。

当日，徐灵从第七伙搬走，成了司徒焱的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