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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1977年的春天,大地从沉睡中渐渐苏醒,微风轻柔地拂过,带来丝丝暖意,唤醒了世间万物。

就在这个充满希望的时节,县文化馆办了一个泥塑培训班。

谁也没想到,县文化馆竟然点名要我去参加学习,还特别强调,要我拿出五件泥塑作品,送到北京去展出。

黄陂泥塑,那可是远近闻名,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声名远扬。

就拿武汉归元寺里的五百罗汉来说,每一尊都神态各异,栩栩如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那便是黄陂泥塑的杰出代表作品。

我接到这个通知时,心中满是惊喜与激动,能有这样难得的机会,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于是我毫不犹豫,满心欢喜地前往县里参加学习。

县泥塑培训班的指导老师,可是业内赫赫有名的泥塑高手。

在培训过程中,他耐心细致地指导我们如何和泥,从泥土的选择、水量的控制,到搅拌的手法与力度,每一个环节都讲解得极为详尽。

接着,他手把手地教我们怎样使用泥塑刀,如何运用不同的刀法塑造出细腻的纹理、生动的线条。

最后,还带领我们学习塑人体,从人体的比例、形态,到神情的捕捉与展现,让我们受益匪浅。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忽然有一天,我那个向来不靠谱的舅舅,如同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自去年正月十六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收到郝苹的来信。

我父母察觉到了这个情况,舅舅自然也知道了。

于是,舅舅那颗爱操心的“热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再次张罗起我的婚事来。

舅舅一脸兴奋,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急匆匆地跑到我面前,眉飞色舞地说道:“你知道吗,已经全家搬迁到新州县的‘苕一哥大伯’托人带信来了,说他们那里出了一桩稀奇事儿。

有一位貌如天仙的四川姑娘,正在那儿‘隔帘相亲’呢!”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姑娘坐在房里,房门垂下纱帘,来相亲的男子坐在客厅里与姑娘的哥哥交谈。而姑娘呢,就坐在房里隔着纱帘,悄悄观察男子的言谈举止。这时间一到,如果纱帘纹丝未动,那就表明姑娘没相中;要是纱帘动了,就说明姑娘看上了。”

舅舅说得绘声绘色,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苕一哥大伯’还说,他们那儿方圆几十里,几十个条件很不错的男青年都去参加这个‘隔帘相亲’了,可都没被那姑娘相中。不过,他说只有你,之华,可能被相中。而且啊,只要相中了,姑娘家一分钱彩礼都不要!”

那几年,在我们老家那个地方,嫁来了好多四川姑娘,大多来自四川万县。

光我们大队,就有十几个四川姑娘远嫁至此。

我们村更是娶了四个四川姑娘,可彩礼都重得吓人,有的甚至高达五千多元。

在当时,这数字简直是天文数字,一般人家根本出不起。

“苕一哥大伯”深知我家的经济状况,在他看来,如果不需花钱就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那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有这样的“好事”,我的舅舅高兴得不得了。

他赶忙征得我父母的同意,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县城来找我。

我听了舅舅的话,心里只觉得新奇不已,但打心眼里并不愿意去。

舅舅见我不答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说道:“你那郝苹都没消息这么久了,明显是没希望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村里和你同年的华华,孩子都两个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不去,我怎么向你伯妈交代呀!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我这不靠谱的舅舅,这次似乎真的发火了,语气强硬得不容置疑。

或许是为了让舅舅好交差,又或许是我自己心底也有那么一丝好奇,在一番纠结之后,我竟鬼使神差地随舅舅去了。

不过,出发前我还是再三叮嘱舅舅:“去可以,但不管那姑娘相不相中我,我都不会答应和她成亲。”

舅舅连忙点头答应,说道:“行,行,你只要去就行,去了再说。要是你看不上那姑娘,我们肯定不会强求你。”

和舅舅一起,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我们终于抵达了 “苕一哥大伯” 家。

一路上,尘土飞扬,乡间的小路崎岖不平,我们的脚步偶尔会被凸起的石块绊一下。

舅舅走在前面,脚步急切,仿佛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而我,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既有着对这场奇特相亲的好奇,又隐隐觉得这样的事有些荒诞,内心十分纠结。

“苕一哥大伯” 家的房子在村子的边缘,是一座普通的砖瓦房,院子里种着几棵果树,此时正值春天,果树刚刚抽出嫩绿的新芽。

还没等我们走进院子,“苕一哥大伯” 就已经从屋里迎了出来。

他身材微胖,满脸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一见我来了,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哎呀,之华,你可算来了!”“苕一哥大伯” 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快步走上前来,拉住我的手,那双手粗糙而温暖,传递着他的喜悦,“可把你盼来了,我就知道你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我们往屋里让,还不停地回头看我,生怕我突然跑掉似的。

一进屋子,“苕一哥大伯” 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他坐在我对面,身体前倾,双手不停地比划着,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姑娘有多么漂亮。

“之华啊,那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别人见不着,我可是亲眼见过。那脸蛋儿,白里透红,眼睛又大又亮,跟会说话似的。”

他说得眉飞色舞,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那姑娘此刻就站在我们面前。

“而且啊,人家还是高中生呢,有文化,肚子里有墨水,看得出来,是个有学问的姑娘。”

他竖起大拇指,不住地点头,对那姑娘的夸赞毫不吝啬。

“更难得的是,相中了还不要一分钱彩礼。”“苕一哥大伯” 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天大的秘密,“这说明啥?说明这姑娘不贪财,人品肯定错不了。现在这样的好姑娘可不好找啊!”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眼神里满是期待。

我们是下午到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

“苕一哥大伯” 和舅舅商量了一会儿,便约好第二天早上进行 “隔帘相亲”。

“明天早上,人家姑娘就来了,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苕一哥大伯” 再次叮嘱我,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我应付着点了点头,心中却依旧忐忑不安,不知道明天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第二天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柔和的晨光便悄然洒落在这片宁静的乡村。

大约八点多钟,阳光已经有了些许温度,“苕一哥大伯”便心急忙来到我住的地方,招呼我准备去相亲。

他的眼神中满是期待,仿佛这场相亲的结果早已板上钉钉,就等着见证喜事临门。

我在他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整理好自己,怀着愈发忐忑的心情,跟随着他前往相亲的那间房子。

一路上,微风轻拂,路边的野花在风中摇曳生姿,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可我却无心欣赏这春日的美景,心里还在为即将到来的相亲而烦恼。

很快,我们便来到了那座房子前。

只见堂屋里,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正端坐在椅子上,想必他就是那姑娘的哥哥。

而南边厢房的门,果然如“苕一哥大伯”所说,用纱帘隔了起来。

那纱帘轻薄透明,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从外面望去,只能隐约看到房内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但据“苕一哥大伯”介绍,房间里的人却能将房外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怀揣着如乱麻般纠结复杂的心情,我脚步沉重而迟缓,缓缓踏入堂屋,在那略显陈旧的椅子上坐下。

堂屋的布置简单朴素,墙壁上挂着几幅泛黄的年画,墙角摆放着几件农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息。

我微微抬起头,目光与那姑娘的哥哥交汇,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轻声打了声招呼。

可话一出口,我就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声音干涩而微弱。

我们的交谈才刚刚起了个头,没说上几句话,突然,一阵轻微的响动从南边厢房传来,那声音虽小,却在这安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如被磁石吸引般,紧紧锁定在那用纱帘隔开的房门上。

只见那轻薄的纱帘,原本静静地垂着,此刻竟微微晃动起来,仿佛被一阵轻柔的风吹拂。

紧接着,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纱帘后伸了出来,轻轻掀开纱帘,堂屋里的众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惊讶,心里都在暗自思忖:这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房里的那位神秘姑娘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浑身散发着蓬勃的青春气息,宛如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明艳动人。

齐耳的短发干净利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像是在欢快地跳跃。

鸭蛋脸线条柔和,肌肤如同羊脂玉般细腻白皙,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能映照出周围的一切。

细眉下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眼眸中仿佛藏着无数星辰,熠熠生辉,每一次转动都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故事。

上身穿一件蓝格子春装,剪裁极为得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举手投足间尽显青春的活力。

手上提着个小布包,布包的颜色鲜艳,上面绣着几朵精致的小花,给她增添了几分俏皮可爱。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如同一只优雅的小鹿,穿过堂屋,走到她哥哥旁边的椅子上,身姿优雅地坐下。

她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让原本略显沉闷的堂屋,瞬间多了几分灵动的气息。

“我先介绍一下吧。” 姑娘的哥哥率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在堂屋中回荡。

他坐得笔直,微微侧过身,面向众人,“我妹妹今年 18 岁,刚刚高中毕业。这些年,她一直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无限向往,尤其是听闻湖北是鱼米之乡,物产丰富,生活富足,便一心想来这里生活。我们那里地处山区,地势崎岖,交通不便,生活条件相对艰苦些,与这里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没错没错!” 我舅舅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立刻来了精神。

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那笑容夸张得几乎要咧到耳根,忙不迭地接过话茬,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们村里就来了四个四川姑娘,她们刚到的时候,还有些水土不服,可没过多久,就彻底爱上了这里。她们常说,我们这里比她们老家好太多了,土地肥沃,庄稼年年丰收,日子过得可舒坦呢,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听说你是小学老师,” 姑娘的哥哥转头看向我,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那眼神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也请你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这个外甥不大爱说话,还是我来介绍吧。” 我这个爱吹牛的舅舅,一听这话,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瞬间亢奋起来。

他猛地挺直腰板,胸膛高高挺起,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他的表情丰富极了,一会儿眉飞色舞,一会儿故作深沉,那动作活灵活现,仿佛在表演一场精彩的舞台剧,仿佛我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奇才。

“我这外甥啊,那可是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在我们那一片儿,谁不知道他的本事!而且啊,他还是小学校长呢,管理学校那叫一个井井有条。他把学生们都教得可好了,每次考试,成绩在全乡都是名列前茅,家长们都对他竖起大拇指,夸他是难得的好老师。还有啊,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媒婆们都快把我家的门敲烂了,只是我这外甥眼光高,一直没答应,就盼着能遇到一个真正情投意合的人。”

舅舅说得口沫横飞,嘴角都泛起了白沫,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完全沉浸在自己编造的世界里,似乎已经看到我和那姑娘喜结连理的美好场景。

我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舅舅吹牛,心里却只想着如何尽快脱身。

我微微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眼神游离,望着窗外那片广阔的田野。

我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打算现在就成家,我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渴望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不想就这样在这偏僻的乡里度过一生。

我望着窗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无奈,心中默默祈祷着,只盼着这场闹剧能早点结束,让我能早日摆脱这尴尬的局面。

舅舅刚说完,那姑娘原本专注倾听的神情微微一变,秀眉轻蹙,像是听到了什么令她感到困惑或者略有不满的话语。

她下意识地轻轻拉了拉哥哥的袖子,动作轻柔却带着几分急切,那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羞涩,又透着一丝坚定。

她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哥哥到房里去,那眼神仿佛在说:“哥,有些话,咱们得私下聊聊。”哥哥心领神会,微微点头,两人随即起身,步伐轻盈地走进房间,哥哥顺手轻轻关上了门,那关门的声音虽轻,却仿佛在堂屋里回响,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愈发凝重。

我坐在外面,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眼睛时不时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他们在里面的对话。

是姑娘对舅舅说的那些夸张的话有所质疑,还是她在犹豫自己的选择?

又或者,他们在商量着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各种猜测如潮水般在我脑海中翻涌,让我愈发坐立不安。

我不停地在椅子上变换着坐姿,双手也不自觉地相互揉搓,试图借此缓解内心的紧张与焦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仿佛无比漫长。

终于,不一会儿,姑娘的哥哥从房里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里既有欣慰,又似乎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脚步轻快,径直走到我舅舅面前,声音清晰而明快地说道:“我妹妹已经同意了,她愿意今天就和你们一起到之华的家里去。你们可以准备婚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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