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和真相

莫恩仍然记得十岁时他看到的那一场大火。

那天晚上，父母突然收拾了东西，带着包袱准备带着他离开。他们在后院骑上马的时候，房前突然传来有人谈话的声音。

莫恩隐约听见，那是一个人在询问这家人是否在家。而被他提问的那个人声音略带惊慌的说他们在家。

被提问的那人声音十分耳熟，但还没等莫恩想起来是谁，父母就下了马，他那时虽然对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却明白父母是要离开自己，还没来得及苦恼，就被父亲捂住了嘴。

“爸爸妈妈去招待一下客人，可能要去个比较远的地方，你先自己去莫比尔的埃泽叔叔家待着，一个月前我们还去探望过他们，你应该记得路线的，对吧？”

父亲笑得灿烂，揉着莫恩的脑袋。

“你一直都是一个聪敏的孩子，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记得照顾好自己。”

他把一袋钱塞到莫恩怀里，狠狠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就驮着莫恩跑走了。

莫恩不敢停下，却一直在回头张望，他看到父母回到房子里，没多久就燃起了漫天大火。他吓得哭了出来，却还是紧紧握着缰绳，没有掉头。

他那时候不懂很多事情，却还是很多事情是明白的。比如父母在参与一个计划，比如他们是被反对这个计划的大人物杀死的，比如父母没有错，即使他们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十岁的他骑着马，在里斐和莫比尔的边界疾驰着，一直向南。他知道父母是为了给他拖延时间才回去的，只有活下去才能为父母报仇。

他遇见了一个去莫比尔送货的车队，给了他们几涅安币就混进了他们的队伍进莫比尔，但马不允许进入莫比尔，车队也只是在莫比尔城内卸货，由商家派人来接货。莫恩只能把马托付给车队，给了很多涅安币作为照顾费，承诺自己会尽快来把它接走，就混进路边的人群里，往东边的埃泽叔叔家那边赶去。

莫比尔的高楼大厦一座又一座，无论从哪里看都看不到远方，视线会被一座座高楼遮挡。夜晚，在大楼上和路边挂着的霓虹招牌和灯闪耀着梦幻的光彩，大街上人群摩肩接踵，莫恩在人流里闷头赶路，偶尔抬头看一下天空，却看不见美丽的星空。

莫比尔的夜空被霓虹灯的光彩映出温柔的颜色，莫恩却无法欣赏，他已经开始怀念里斐那宇宙般浩渺的星空，在莫比尔，他无法使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他在繁华的闹市走了许久，喧闹的音乐声不绝于耳，直到走到城市最东边的巷群时，他才摆脱了眼睛和耳朵的双重烦扰。

这里是一个看起来不属于莫比尔的地方。即使不远处就闪烁着霓虹灯的光彩，这片巷群却仿佛没有被照耀分毫。破旧的砖瓦，脏脏的地面，低矮拥挤的房屋，以及没有一户人家亮灯，死气沉沉的氛围都让莫恩望而却步。

最终他还是走了进去。上次来这里时是在白天，城市的霓虹灯招牌并没有开着，对比也并不像晚上这样强烈，他被爸爸带着来给埃泽叔叔资助，叔叔家里很困难。要养两个孩子和一个生病卧床的妻子，爸爸一直教导他不能看不起叔叔。

明明市区的喧哗声和音乐声震耳欲聋，这里却一片寂静，有一户人家的咳嗽声传了出来，吓了莫恩一跳。他加快速度，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就这样找到了埃泽叔叔的家。  他轻轻敲了敲那扇破旧的木板门，有人应声而来，脚步声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格外刺耳，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是埃泽叔叔。他在门后露了半边身体，从门缝里，莫恩可以看到叔叔的身后是那张他见过的小床，上面躺着叔叔的两个女儿，睡得正香甜。

“是莫恩啊，怎么这么晚来？你爸爸呢？”埃泽叔叔问道。

莫恩随即向他解释了事情原委。埃泽听到他父母被害时，表情扭曲了一下，盯着莫恩沉默了半晌，又转头看了看家里床上躺着的两个女孩。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希望能在叔叔你这里待上一阵子，躲过那些追杀的人。”  埃泽搓了搓手，尴尬的笑了一下，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那个，我很感谢之前我家困顿时你爸爸给予我们的帮助，但这也并不代表我认同你父母做的事。他们干的事情太可怕了，我也劝过他们不要干了，但他们就是不听。现在这样的情况都是他们自找的呀。我家里也有妻女，如果包庇你的话，她们都无法安全了。”

之后的对话莫恩都不记得多少了。他只记得自己不断的向埃泽叔叔求情，埃泽叔叔一再的拒绝，在莫恩求他给自己一点钱时，他像是完全不耐烦了一样，掏出裤兜里的几枚涅安币，放在了莫恩的手心里，一再告诫他不要再来找自己，就轻轻的把门关上了，应该是怕打扰到女儿们休息。

被拒之门外的莫恩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捏着手心的几枚涅安币朝巷群的出口走去。走到出口后，他又不想走进满是霓虹灯的城区里，于是就坐在出口处发起了呆。

那之后，他当了几个月的流浪儿童，就在一个雨夜被薇薇安带走了。从此他就待在了薇薇安的身边，几乎形影不离，直到这次他被薇薇安送回了里斐。

“在你开始流浪到遇见薇薇安之间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南茜好奇的问道。

这是南茜第七次来找莫恩，在她初步和他交谈后，她对莫恩这个人十分好奇，不由得想多和他待一会儿，问他许多问题。但莫恩每次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每次都把时间耗过去，南茜才惊觉应该回家了，而自己这次又和对方聊了一堆没营养的废话，不仅没让他说出自己的故事，还把自己的过去说给他听了。

这次好不容易没有被他带偏题，让他开口说了自己过去的事情，他却也不肯说全。

“这不是我们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吧。”莫恩回答道，对她的关注点颇有微词。

“那倒也是。那么，薇薇安为什么要把你送回来呢？”南茜又问。

“被她带回去之后过了两年，我开始以她助理的身份照料她的事宜。从那之后我也开始调查我父母当年那件案子，我得知了我始终被列为重要嫌疑人而通缉，而薇薇安应该也知道了我的身份。她给我假身份，不让我用真实面貌示人，却从来没问过我我到底是什么人。”

南茜默默地听着。

“最近，我查到了害死我父母的真凶，暗地里计划复仇，薇薇安发现了，说不需要我了，就把我送回里斐了。”

莫恩把前因后果讲的相当简略，让南茜发出了不满的哼声。

但她没有深究细节，她意识到对方现在似乎愿意对她说出更多信息，于是直指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你说找到真凶了，那真凶到底是谁？是莫比尔的富豪家庭，还是手握权力的治安官？”

莫恩盯着南茜的眼睛，他碧绿色的眼睛眨了又眨，才从口中极为短促的吐出几个音节，南茜与他相对而坐，听得清清楚楚，却感觉自己的耳朵不甚好用了。

她反应了几秒，看着莫恩平静的脸，确认了他没有说错，自己也没有听错，于是捂着脑袋，发出了极为震惊的“唉”声。

“莫比尔的城主？那个凭一己之力让莫比尔的商业更加辉煌的史蒂夫城主？”南茜内心又动摇了起来。五城的城主都是上任城主指定的，需要通过城内居民的普遍认可才能就任，而且在交接仪式上，就任的城主会举办祭神仪式，向千年前第一任城主宣誓，自己将服务于人民，成为让人民幸福终身的领导者。

神是存在的。若史蒂芬城主当真做了不义之事，神会降临，予他天罚——所有涅安人民都这么想。

莫恩看着南茜的反应，并没有解释什么，他站起身。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我送你出去。”

南茜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想法中，她问莫恩：“先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你说的这些话，足够你死十次了。”

莫恩听着她说的话，突然露出了笑容，他说：“我都说了，你是弗洛伦斯的朋友，我会信任你。即使卫兵会来抓我，我也有逃脱的把握。但如果我不对你说这些，就永远失去多一个同伴的可能了。”

听完他说的话，南茜又脑袋蒙蒙的回到了家。

她没有问莫恩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他肯定要报仇的，她的直觉告诉自己。

他说的东西距离她的世界太遥远了。从小到大，她都觉得世界是星空之下的美好事物，至少里斐是这样的。至于权势斗争之类的事情，和她是泾渭分明的。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就在她附近真的有做出了伤天害理之事的人，这足以颠覆她一直以来的价值观。若连卫兵都不能信任，那世间又何来公道？

南茜辗转难眠，天一亮，她就立刻骑马去找莫恩。她不知道自己见到他能说什么，但就是觉得在听了他说的那些话以后，不能什么都不做。

但她没有见到莫恩。他离开了，似乎就在昨天夜里。南茜觉得他是去莫比尔了，她隐隐感到不安，不光是对莫恩，而是感觉到这个国家的命运即将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