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距离高考就剩下半个月了,咱们班还是有几位同学能冲刺一本的,希望各位努力!努力!再努力!”
讲台上的老师斗志昂扬,底下的学生要死不活。这也不怪他们,春风中学每年的一本上线人数不到十人,教学质量也一般。
禾月无心去听老师在讲什么,垂头攥紧手里的成绩单,眼球稍稍凸起。
又是第二名。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许曌之前都是垫底的,突然就稳坐第一名了。
被最讨厌的人篡位是什么滋味?禾月现在很清楚,她很不爽,无意识地摁动笔帽,思绪流转到窗外。
许曌手握完美的成绩单,谦逊地问:“想让我教你怎么考第一吗?”
“并不是很想。”真不知道他在装什么,禾月出言婉拒,转而去想别的事。
安淑已经决定不出国了。
她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留在国内走普通升学路线,随随便便考个一本大学,读研的时候再考去安淑在的城市。
“我爸妈给我请了几个家教老师。”
许曌是高二下学期插班来的。一直戴着方黑框的眼镜,斯斯文文的,像潮湿泥土上生长的黑色毒蘑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的话多,“我感觉还不错,要来我家一起听课吗?”
“你不是准备出国了?”禾月最烦该死的优越感,“还补什么课?”
“那你呢?”许曌抓住机会。反问。
他明显感觉到禾月最近的学习势头比之前更强一些。
他清楚禾月之前考第一只是维持女神的完美人设,可现在她就像是真的要上战场,做准备打磨兵器。
禾月微微一笑,说:“我当然还是按照原计划呀。”
“好。”
听她这么说,许曌放下心来。
“禾月。”一皮肤白皙的男生在窗外驻足。
许曌与禾月一起抬头看过去。
男生掀起眼帘,漆白的眼睫毛如蝶翅颤动。
“写得不错。”对折的试卷在他的手中慢慢平整,在阳光的照耀下,他整个人白的发亮。
那种不正常的白让许曌联想到一种疾病。
禾月接过试卷,“谢谢。”
他是高三二班的沈哲。包揽校内四科单科状元,唯独语文次次全校倒数。
如果不是偏科,他完全可以来一班。
禾月的语文成绩在全市也是名列前茅的。每次考试结束后,老师都会先把她的试卷拿给沈哲观摩一番。
许曌以前就注意到了这回事,一点也不紧张他和禾月之间的关系。
那人走后,牛源一反常态,拉高衣领子,挡着嘴,“月月,你不要和那个人说话,他是变态。”
“有吗?”禾月说,“我觉得他是我认识的男生中最正常的。”
沈哲这人确实冷冷的,说话也毒毒的。但禾月在他平静的瞳孔中看不到一点对优秀女性的审视和迷恋。
人淡如菊。
“那你可能不知道。”牛源前胸抵着桌面,急得像个小牛犊子似的,来回跺脚,“上次他们班有女生给他写情书被教导主任发现了。”
“主任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让他和那个女生各写检讨,升旗仪式的时候念。结果他没写,他还说他喜欢男的。这事全校都知道。”
“随便喽。”禾月不太在意别人的性取向,握着笔计算上个月的收入。
“可是他还一直盯着别人看。”
牛源似乎对这个人的意见很大。
“有吗?”禾月没被盯过。
“有啊!”
牛源情绪异常激动。
说罢,一扭头,他看到树下那白成反光板的人儿,如惊弓之鸟,猛地坐直,状似不经意地关上窗户,实则动作笨拙显眼。
“你看他还在看着我,上次在食堂买饭也是的,他就莫名其妙地坐我旁边,一下子夹走餐盘里的鸡腿。”
“要是早知道他喜欢男的,上次誓师大会他中暑晕倒,我绝对不会扛他去医务室的!”
“原来是这样啊。”禾月好似看破了什么天机,食指敲着下巴,一脸坏笑,“源源,你自求多福。”
许曌偷偷听清楚事情原委,忍不住扭头打量牛源。
健康的小麦色,浓眉大眼,眼底明亮,一股子藏不住的憨劲,浑身上下写着血气方刚。
与窗外那个像毒蛇的冷人儿,倒也般配。
“喂。”
窗户猛地弹开。
一听声音,牛源像被刺击中颈椎,抱头装睡。
过分白皙的手掌越窗而入,摁在他头上一同乱揉,“起来,我和你说话呢。”
凉意顺着头发茬刺激头皮,牛源打着冷颤,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啊?同学你在叫我吗?”
他直起背,想顺势往后坐。
不曾想,对方动作更利落,搂住他的脖颈,用蛮力将人带到窗前,“那我的手是放在别人脸上吗?”
“同学,你有什么事直说。”没想到病人还这么有劲,牛源挣脱不开,只能拼命向后仰着身子,避开他手的触碰。
“我想问,你准备考哪所大学?”
牛源的眼珠子转了转,扯着衣摆,编瞎话,“我……我家里穷,不打算上大学了。”
“抬手。”
沈哲淡色瞳孔不带一点情绪,射出的视线如冰块在手臂上滑动。
牛源从小生活的环境比较封建。他怕沈哲像怕瘟疫一般,大脑没来得及思考,双手乖顺地接受指令。
沈哲睨了眼桌角的励志句子,唇角荡起得逞的笑意,“南通大学啊。”
牛源慌忙捂住桌角的字,“同学,我很尊重你的性取向,但是我不是gay。”
“哦。”沈哲轻声回应,眼神又冷了几度。
“请你不要和我上一所大学。”牛源直白地说。
“我有说过喜欢你吗?”沈哲笑了,语气很不屑。
牛源的心落回肚子里,“那就好!”
“傻不拉几的。”沈哲黑着脸,走开。
六月热风送来燥热与花的清香。
“不愧是好朋友。”许曌盯着身旁的人,又转过头去看着牛源,竖起大拇指称赞,“就算不喜欢,你这样说很不礼貌。”
牛源处于惊恐的状态,卷起书本自说自话,“呼!我从小到大最怕蛇了,他的眼睛好像蛇。”
“月。”牛源用笔戳戳禾月的后背,嘘声说,“你可不要随便告诉别人,我们打算上哪所大学。”
把声音压到最低,许曌还是听到了,侧身三十度,问,“你也要出国?”
牛源硬气地说:“用不着你管。”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呢!”
之前许曌坐在他的正前方,完全是摆设一般的存在。
不管他们聊到什么话题,许曌都不参与,只是双眼呆滞地看着黑板,现在活跃的像是被人顶号了。
他说:“我有我的节奏。”
牛源扯了扯嘴角,“啥?”
他不再搭话,闭目养神。
…
高考前有两天假,学生可自主安排时间。
禾月回之前的家过渡,从生过一场大病后,她看待事情总是淡淡的。
她没有其他学生身上的激情。
对每个中国人来说至关重要的考试也不太能带动她的情绪。她没有翻开书的打算,屈膝支着笔记本电脑剪辑视频。
咚咚、咚。
两短一长的叩门声响起。
禾月手上的动作停顿住,猜想门后的人会是谁。
她爸妈是不可能再光临这个逼仄破房子的,除了安淑,没人知道她住在这里。
安淑每次来之前都会电话通知。
隔着门,她警惕地问:“哪位?”
“许曌。”对方很快地回应道,“我来给你送学校的资料。”
禾月心烦地叹了口气,合上电脑。
开门,看到许曌手里厚重的资料。她伸出的双手麻溜插回兜里,指着右侧的鞋柜,“诺,放这里就好。”
许曌有序摆放资料,目光扫视着不足这间三十平米、采光极差的房间,“你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禾月很直接地说。她早对漂亮脸蛋免疫了,纵使许曌顶着这样一张脸站在她眼前。
她也觉得,对方是个只会问无聊问题浪费时间的傻叉。
许曌不离开,反而大大方方地往里走。
通往阳台的过道太窄,他侧身蹭过屋主人的后背,看着丑陋的防盗窗,委婉点评,“好的居住环境更有利工作。”
“呃。”禾月无言以对,抬手送客,“那么,大少爷您可以走了?”
“关于国外的学校,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真够装的。
禾月垂下头,借助发丝的遮挡,五官短暂扭曲一秒。抬头,又展现出完美的笑容,“我没什么不懂的。”
“等会我还要接待一个重要的人,和他谈一些私密的事,这里空间有限,您能离开吗?”
“要见谁?”许曌说,“后天就要考试了。”
“这是我的私人问题,许大少爷那么好奇干什么?”禾月捋下腕上的发圈,随意扎起丸子头,习惯性地调侃道,“莫非暗恋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许曌眼底闪过一丝羞怯,两只手来回搓。直到掌心烫的冒火,他继续问道,“那你…考完试能和我在一起吗?”
“抱歉。”被人表白这种事,禾月早已习惯。
拒绝的话术熟烂于心,她随便抽出一句,应付许曌:“我们不合适。”
如此大的打击,许曌难以承受,他的手连着整条手臂微微颤动,声音也在抖,“不要拒绝,我可以努力成为你的理想型。”
“你喜欢我什么啊?”禾月笑了。
她没想到许曌是认真的。
皮囊终究会老去,时间会磨平性格,爱也是瞬息万变的东西。
“我!”
许曌抓住她的手臂,心底所有的情绪顺着数条交错的细血管快速涌到喉咙。
他想说。
“来你家的路,好绕啊。”
门外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应聘。
没有应聘成功,他像个准备很久的面试者,遇到讨厌自己的面试官,没有说话的权利直接被否决了。他狼狈地坐在小沙发上,看着下一位面试者登场。
“给你的台词背好没有?”禾月看着走进门的男生问。
“得加钱。”男生一本正经地说。
禾月敲亮自动熄屏的电脑,展示之后的规划:“大学毕业以后,我会开一家自媒体公司,你配合好,我分你百分之十的股份。”
男生俯下身,一行一行地审阅策划书,不禁称赞道:“你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
禾月问:“哪样?”
“聪明又漂亮。”
男生由衷地说着,目光忽然投射在许曌身上,“这位是二号面试者?”
“只是同学。”禾月说。
“那考试结束见。”男生说罢,挥手离开。
“慢走。”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许曌咬了下唇瓣,语气含着一股子骄纵味的醋意,“他是谁?”
“无可奉告。”
禾月说完,拉开椅子,整理桌上的文件。
“你不喜欢我,等到国外我也会带你去吃好吃的。”许曌一言不发地坐着,自己把自己哄好后,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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