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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暮色如墨汁般染黑官道,道路两边的枯枝错杂盘结。马蹄在黄土中踏出浓浓烟霭,惊飞了枝头几只寒鸦。

杜文宗紧追在我身侧。他披头散发,神色木然,斗篷不知何时已经摘去,短打青衣被晚风鼓动发出乌鸦扑扇翅膀的声响。那柄弯刀迎头劈来,刀刃在逐渐高升的月亮下泛起寒光。

我连忙举起弓阻挡,虎口被激烈的碰撞震得几乎撕裂,身子也被这股强劲的力道推出去,差点从马上摔落。还没稳住身形,两匹马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厚重的毛皮包裹着粗壮的肌肉相互挤压,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我像一颗被踢飞的石子般跌到地面,吃进一大口黄土,呛得几乎断了气。不等我起身,杜文宗勒马掉头快速朝我奔来,那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宛如一声声催命的符咒,每一声都让我心脏猛地一缩。

慌乱之中抓起一支箭翻身坐起,惊觉两只前蹄高高悬在眼前,就要踩碎我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变得悠长而缓慢。我看见马鬃随风波动,杜文宗身后的斗篷如旗帜般扬上天空。

周围黄土滚滚,空气越来越稀薄,黄昏后的风凉飕飕吹过耳畔。

我拉开弓弦。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顺着颧骨滑进耳朵。尖利的嘶鸣响彻云霄,那高大的马身轰然倒下,溅起的沙土中混着浓重的铁锈气息。

杜文宗早有所料,稳稳当当跳下马背,将弯刀斩向我的腰腹。我一骨碌起身,快速摸向背后的箭囊,心里一惊。

里面空空荡荡,一支箭也不剩了。

真糟糕,我心想。眼睛飞快扫视周遭的一切,企图找到任何能救我性命的东西。

方才的追逐当中,我们早已偏离官道来到一片荒草丛生的野地,四周除了我们俩再无旁人。他比我身形高大,手里拿着锋利的刀,而我只有一把毫无作用的木弓,既不能劈也不能砍。

必须得拿回马肚子上那支箭。

他并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弯刀发狂般冲上我的脸。我踉跄着四处躲避,蹭了满头满身的灰,前胸后背都被割开好几处血口,疼得我眼前发黑。

好在总算靠近马肚子,那支箭镞头部深深埋在马的体内,尾部的白翎已被染成红色。

我快速拔出箭,刹那间刀光再次撕裂空气,呼啸着朝我劈来。我仓皇后撤,躲避不及,拿木弓挡在身前。

一抹得逞的微笑从杜文宗嘴角漏出,他的手臂微微一压,刀尖挑断我的弓弦。

啪。

断裂的弦在空中划出一道凌乱的弧线。

蚕丝松散开来,轻缓而无力地垂下。

有那么一瞬我的脑袋停止思考,无措地握着手中射不出去的弓和箭,只知道退避与躲闪。他发觉我的动作不似之前那样机灵,立即劈头盖脸攻上来。

两人在长满杂草的黄土地上纠缠翻滚,他的刀刃送至我的脖颈时,我听见马蹄声如躁动的鼓点般朝这儿靠近。

他也听见这滚滚蹄声,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便放松警惕,两颗黑豆眼飞快朝来人瞥去。

我瞅准时机将箭镞刺进他的侧腰。

他吃痛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也不大稳当,被木弓重重砸倒在地。

“殿下!”一个随从翻身下马将我搀扶起来,另外两个前去捆人。“殿下,黑风帮众已被降伏,属下来迟,您,您还好吗?”

“我没事。”我仍戒备地盯着杜文宗。他听闻黑风帮落败后微微抬起下巴,漆黑的眼瞳之中怒火闪烁,像深夜里摔碎在宁华殿前的琉璃灯盏。

我整了整衣裳,擦干净脸和手。

“走吧。咱们去找瑠国公领赏。”

西原地区地域辽阔,主要以草原为主。草地上很多人放羊,毛茸茸的绵羊群好像一朵朵盛开的小白花,在风中微微摇曳。当地人大多穿着裙装和皮制马甲,脖子上带着羊角磨成的串珠,腰间缠着长鞭,神态有些疲惫。

我问城官灾民都在哪,他说都在南边,喧哗镇、迷河城附近最多。

“为什么?”

“他们害怕瑠国公。”

我并不明白这话。印象里瑠国公并非刚猛凶恶之人,相反还颇有仙骨,面相和善。早些年他因颇为英俊的面容很受宫中女子青睐,又因进宫时总带着西原特产或帝邦民间的新奇玩意儿,我小院中那些好嬉之人都很喜欢他;近几年他得了病,身子日渐瘦弱,像根风吹即倒的麻秆,笑容也不再常出现在他脸上,却也称不上可怕。

想想大约有两年未见过面,不知他现在病情如何了。

我问城官灾民为何会怕他,城官说,“老百姓哪有不怕老爷的。除了林岫那种千年才出一个的恶徒,还有谁敢不把老爷放在眼里?”

春喜指指被五花大绑的杜文宗。城官:“也除了他,他脑子有毛病。”

红铃儿帮我往身上擦药膏,听见我们的交谈小声笑道,“殿下,您想想宫里的侍臣们就知道了,虽然都长了一个鼻子两只眼,又见天的呆在一处,可哪个侍臣不怕陛下?百姓怕官与宫人怕陛下都是一样的。”

这话倒也颇有道理,陛下脾气古怪,宫人自然不敢亲近。或许瑠国公在民间的形象也并不和善,故而民众怕他。

我斜睨红铃儿一眼,那抹笑意还没从她脸上褪去,见我瞪她连忙压下嘴角。我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门。

“兔崽子,管不住嘴,竟敢议论陛下,万一被别人告了状,我可没法保你。”

她吐了吐舌头抿嘴称是,下回再也不敢了。这话她说过起码得有三次,最近一次还是因为她给薛侯爷取外号,被母后打发去地牢里做苦活,出来后含泪立誓说自己再也不这样了,可仍旧没改。

母后素日里是个平和的人,她自小在辉煌国长大,那里既无君臣之分,也无跪拜之礼,行事作风与我们不大相同,主从也如兄弟姊妹一般相谐。宫人觉得她不守礼法,她觉得宁国人迂腐呆板,因此寡言少语,鲜少和人往来,只偶尔得空到我那处坐坐,说两句话,此外没有更多交集。

那天她不期而至,正好听见红铃儿管薛侯爷叫“探花郎”,起初还不明白什么意思,身边一个嘴快的丫头说这是在编排侯爷好女色。薛侯爷到底是她的嫡亲,即便她性情温良也不禁勃然大怒,把红铃儿送到地牢里做些清洗刑具、端屎尿盆的活儿。我成天跑她房里软磨硬泡,磨了三个月才把红铃儿弄回来。

母后说我们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本想反驳,细琢磨红铃儿的毛病的确有大半是我惯出来的,只好说母后骂得对,我一定深刻反思。但我最终也没改。

瑠国公位于西原中部的虚城,城里冷冷清清,没什么生气,一半土地住着瑠国公及其子孙亲眷,另半边挤着六十万小老百姓和他们的鸡鸭猪狗。这样分配的城池在宁国还有十二座,人们一般管它们叫老爷城。

城门口的银杏叶随风而落,铺在地上犹如细碎的金箔。

城里民众聚集在道旁齐齐行礼,府内众人早已站在长街上等待。卧病半载的瑠国公竟然也下了床,裹着赤色大氅,倚着红木拐杖,枯瘦的手指陷进拐杖顶端的凹槽之中,仿佛攥着自己的半缕魂魄。

“殿下。”他深深一拜,全靠那根细杖支撑的身躯摇摇欲坠。

我连忙将他扶住。

“国公不必多礼,你身体不好,本应静心调养,怎么站在风口里?还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都是老臣无能,才让这杜文宗惊扰了殿下,老臣真是罪该万死啊。”

“国公言重了,区区草寇,不值一提。”

他摇摇头长叹一声,模样比上次见面时更显苍老,面颊皮连着骨,没有一点肉,像根北方旱地里的枯草。可当杜文宗的脸出现时,他混浊的眼睛突然泛起一抹琉璃般的异彩,嘴唇上下翕动几次,声音卡着浓痰。

“好啊,好啊。”他咳嗽两声,“这孽畜总算也有今天,说什么‘我自逍遥天地间’,自以为立于云霄之上,不过也是个飞不出笼子的蠢货罢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多是妄自尊大之故,怨不得别人。”

我们穿过七拐八拐的游廊,廊下悬着的青铜金莲香炉吐出袅袅青烟,廊边水塘里立着几只白鹤,太湖石上长了绿油油的星点青苔。

“国公打算如何处置他?”

“此贼为殿下捉获,老臣不敢妄加处置,还是由殿下定夺吧。”

“哎,我此次只是来和国公大人讨个赏钱,处置之策你自己拿主意便可。”

他闻言哈哈一笑,“殿下万金之躯,怎会稀罕这点赏钱?您若不嫌弃,别说区区万两黄金,就是十万两,百万两,老臣也会双手奉上。”

他喉头翻涌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又咳嗽两声。

“不过老臣以为,殿下或许是为了旁事而来。”

“国公大人明察秋毫,实在叫人敬佩。”我扯了扯悬在腰间的玉佩,长穗上的串珠在指尖发出哗哗声响,犹豫片刻,说:“我想知道离求将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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