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共振

周三下午的创作研讨会，锦念迟到了十分钟。

她抱着一沓修改稿站在教室后门，看见苏斯婷正在白板上写着“留白的艺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侧脸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木簪随着讲解的动作微微晃动。

“我们最后一位成员到了。”苏斯婷突然转头，目光如钩般精准地捕捉到锦念，“正好可以现场分析她的《黑海》修改稿。”

教室里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锦念的指节在稿纸上压出泛白的痕迹，她没想到苏斯婷会来这招。

“我还没写完。”她站在原地没动。

“那就念未完成的部分。”苏斯婷走近，身上飘来淡淡的檀香，“文学社的规矩——迟到的人要接受即兴创作考验。”

教室里的人忍俊不禁，偷偷乐着，社长张口就来胡话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锦念盯着伸到自己面前的话筒，突然想起高三那年参加作文竞赛时，自己也是这样紧张得手心出汗。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苏斯婷，不是苏郁殷。这个认知让她莫名松了口气。

“主角在雨夜来到她的门前……”锦念的声音比想象中稳定，“手里攥着那封写了七年的信……”

当念到“信封上沾着咖啡渍，像她们第一次相遇时打翻的拿铁”时，苏斯婷突然打断，“停。这里的情感转折太生硬。”

她拿起红笔在投影仪上修改，“主角为什么要用咖啡渍当借口？直接写‘手指被纸边割出血，却觉得这疼痛比暗恋更真实’，不是更有冲击力？”

锦念的瞳孔微微扩大。这个修改直指她写作时最隐秘的心理——总是用隐喻来掩饰真实情感。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写作风格。”她忍不住问。

苏斯婷放下笔，眼角泪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我读过你发表的所有作品。《黑海》里那个不敢告白的主角，《午夜咖啡馆》里永远坐在角落的观察者……”她顿了顿，“你笔下的主角都擅长用细节掩饰真心。”

锦念感到一阵心悸。这个素未谋面的学姐，竟比相处多年的苏郁殷更懂她的文字。

后半场研讨会上，苏斯婷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直到人群散尽，锦念才在空荡荡的教室找到正在整理资料的苏斯婷。

“为什么这么了解我的作品？”

苏斯婷从公文袋抽出一本装订册，《新锐作家作品集》的扉页上印着锦念大一时发表的短篇小说。

“去年文学颁奖礼上，有个新生躲在最后一排偷拍领奖台。”苏斯婷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

锦念的耳尖突然发烫。那场颁奖礼她确实去了，为了看苏郁殷领奖。

“所以你是……”

“你的读者。”苏斯婷将一本笔记推到她面前，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对她小说的批注，“最认真的那种。”

苏斯婷义正严辞的样子让锦念怔了怔。

翻开那本笔记，锦念指尖微微发抖。泛黄的纸页上，苏斯婷用红蓝两色笔迹写满了批注，有些地方甚至画了思维导图来分析她小说中的意象。在一篇描写单恋的故事旁边，苏斯婷写道：“作者在这里用雨声掩盖了主角的哭声，但第三段的''''打湿的睫毛''''已经出卖了一切。”

“你……”锦念迟疑顿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这样研究我的作品？”

苏斯婷取下木簪，长发如瀑般垂落。她伸手翻到笔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剪报——锦念高中时在校报上发表的小诗《给星星的情书》，边缘已经泛黄起皱。

“因为我想知道，”苏斯婷的指尖轻轻点在那首诗上，“能写出''''你眼中的光年是我永远抵达不了的远方''''的人，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故事。”

窗外突然下起雨来，雨滴敲打着玻璃窗。锦念下意识以为苏斯婷是这几日才研究自己近几年的所有作品，闻言又恍惚，想起自己写那首诗时，正坐在高中天文台的台阶上，看着苏郁殷和男友并肩离去的背影。

“那些故事都不重要了。”她合上笔记，却猝不及防对上了苏斯婷专注的目光。那眼神太过灼热，让她不得不移开视线。

“对读者来说，作者的一切都很重要。”苏斯婷忽然靠近，檀香混合着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特别是当她发现，这个作者三年来写的每个故事里，都藏着同一个人的影子时。”

锦念的心脏猛地收紧。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些隐秘的思念，那些藏在字里行间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感，早被这个陌生的学姐一一看破。

“那你现在知道了，”锦念强作镇定，“我就是个只会写单恋故事的失败者。”

雨声渐大，苏斯婷突然笑了。她伸手拂去锦念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脖颈：“不，我发现的是——”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这个作者值得更好的故事。”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像某种急促的密码。锦念看着苏斯婷近在咫尺的脸庞，突然注意到她翻动书页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没有涂任何颜色。

“更好的故事？”锦念听见自己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比如呢？”

苏斯婷转身走向讲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封面上，锦念看清那是《黑海》的限量精装版，扉页上还有自己的亲笔签名。

“比如这个主角，”苏斯婷翻到最后一章，“她终于不再用咖啡渍当借口，而是直接说''''我喜欢你''''。”

锦念轻轻摇头，实际她并没有采用这一版的结局，但苏斯婷的想法，让她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这样的结局太不真实了。”

“不真实？”苏斯婷合上书，发出一声轻响，“那你觉得什么是真实的？永远躲在文字后面？用别人的故事掩饰自己的真心？”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很大。锦念感到一阵烦躁，这个才认识不久的学姐凭什么这样评判她？

“至少比自以为是地解读别人要真实。”她冷淡地回应。

苏斯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锦念会突然反刺自己，但她也不气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说得对。”她将书塞回包里，“周三采风活动，记得带伞。天气预报说，会下雨。”

锦念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注意到苏斯婷走路时肩膀挺得很直，像一棵不会为任何人弯腰的竹子。这个发现让她莫名松了口气，至少这个人不会像苏郁殷那样，用温柔的目光将她困在原地。

走廊的灯光将苏斯婷的影子拉得很长，锦念突然想起《黑海》里那个总是出现在咖啡馆角落的女顾客。也许有些人的出现，只是为了提醒我们故事还有其他可能性。

她收拾好稿纸，在最后一页悄悄画了颗星星，就像高中时习惯在写给苏郁殷的日记本上画的那样。只是这一次，她不确定这颗星星代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