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药

江子叶今日没出门。

昨夜从宫里回来，一路车马颠簸，又是一整晚无眠，她本想睡到日上三竿，却在天光微亮时醒了。

身子困倦得很，心却像被什么扯着似的，始终安静不下来。

这处院子是今日才换的，新派来的人说，这院子不临街，也不靠水，最适合养病或静养。

江子叶披了件披风，下楼时路过廊角，一眼便瞧见隔壁屋前空空的。

苏逸走了。

她并未多问，只觉得喉咙有些涩，回身时就看到小夏站在门槛边，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你昨夜没睡？”

小夏点头，又摇头：“奴婢守着些东西，怕这里的下人不认得咱们规矩。”

江子叶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往里走。

“公子今早走得早，说是有事要办。”

小夏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补充一句，

江子叶脚步微顿，没说话。

江子叶盯着廊外那扇紧掩的门，声音越来越轻：

“我能猜到。”

一语落地，院中陷入静寂。

阳光明亮得晃眼，江子叶却觉得指尖微凉。

她没有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起伏，只是抬脚进了厅中，语气平稳：

“我和他，又不是什么情投意合的夫妻。”

小夏却急了：

“姑娘别往心里去，公子肯定是有事要说，不会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的。”

江子叶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往心里去。”

她坐下后端起茶盏，茶水热气升起，模糊了她眼前的光影。

小夏想说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

她知道姑娘不说，是不愿让人看出情绪。

江子叶抬眸看了她一眼，忽然道：

“你以后还是照顾好自己，别总替我担惊受怕的。”

小夏眼眶微红，小声应了一句：

“奴婢不怕。”

厅中一片静默。

江子叶没再看外头一眼，却觉得风透过窗隙灌了进来。

宫门缓缓打开。

苏逸站在外院，风吹起他衣角，金玉束冠不显浮华，只衬得他一身从容沉稳。

他等了一个时辰，才等来高高在上的公主。

“苏逸。”

她不施礼，只冷冷一眼，

“你来作甚？”

“为联姻一事。”

他拱手行礼，神色淡然。

公主唇角带笑，却没什么温度：

“你们的人，就是这么不守信义？说联姻就联姻，说反悔便反悔？”

“联姻一事，本就是我对你父王的一时妥协。”

苏逸平静地说，

“当日若非你我皆未婚，彼此身份相衬，他也不会提出这等无稽之策。”

“无稽？”

公主凤眸挑起，怒意上涌，

“本宫身份尊贵，嫁你是委屈了谁？”

苏逸抬眸看她，眼神不急不躁：

“公主自是尊贵。可我若娶你，日后你我终究要互相厌倦，不如趁早收手。”

“你厌倦了？”

她冷笑，

“是不是因为那个叫江子叶的女人？”

苏逸没有回避：

“她是我妻，我敬她，也要护她。”

“呵。”

公主轻哼一声，转身背对他，语气尖锐，

“那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成全你与她的情情爱爱？”

“我来，只为你一个答复。”

他语气冷静得近乎无情，

“你想得倒周到。”

公主转回身，神情讥讽，

“那我凭什么答应你？”

苏逸垂眸浅笑：

“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只要不伤我江子叶，不伤我国人。”

公主逼近一步，目光挑衅：

“本宫若说，取消联姻的代价是你跪在宫门外三日三夜呢？”

苏逸淡淡一笑，依旧从容：

“若能彻底了断此事，苏某跪得。”

“你以为自己这样，我就会心软？”

她语气愈发尖锐，

“你苏逸是何人，谁不知你玩世不恭，如今忽然来这一出，是作戏吧？”

“若我作戏，今日不该来。”

苏逸语气沉了几分，

“你我皆非寻常百姓，知进退、明大义才是真本事。你若真不愿嫁，也不必嘴上说得像是委屈了自己。”

公主怔了一瞬，怒意更盛：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愿嫁你？”

“因为你眼里不曾动心。”

苏逸望着她，声音低沉，

“你只是想赢。”

公主被他看得心头一震，眸中情绪翻涌，终究冷笑道：

“好，很好。你以为你说几句漂亮话，本宫就会放人？你可知，我已向父皇允诺这门婚事，若反悔，于我名声无益。”

“所以你该亲口告诉他。”

苏逸道，

“你是骄傲的公主，不该被一个你不爱的男人耽误。”

日头渐斜，金光映在苏逸侧脸，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他立在风中，既不恳求，也不动怒，只以近乎固执的坚定，站在那儿。

终于，公主咬了牙，寒声道：

“你很聪明，可惜没有权力。”

苏逸拱手，

“既如此，叨扰了。”

上马车前，公主赐了他一杯酒，不喝不行。

苏逸当然知道这酒喝不得，但他别无选择。

江子叶刚要歇下，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竟被人从外推开。

她猛地转头，只见苏逸踉跄着跨进门，身形不稳，眼神迷离，整个人像是被风吹乱的纸鸢，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

“你——”

话还没出口，他已经一把将她揽住，力气大得惊人。

“你怎么？！”

江子叶挣扎着，猛推他的肩，可苏逸死死抱着她，脸埋在她颈边，身子滚烫得像是着了火。

“……子叶。”

他喃喃。

江子叶怔了怔。

这声音低哑克制，带着沉沉的情意和压抑欲望。

她刚想再开口，苏逸的手却已经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腰侧游移。

江子叶脸瞬间烧红，怒极反推：

“苏逸，你给我清醒一点！”

可他力气太大，整个人都倒在了她身上，呼吸急促，像是在拼命忍耐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低头，唇贴上她的脖子，缓缓摩挲，像是在试图寻找什么喘息的出口。

江子叶一下子僵住了。

“……你吃了什么？”

“我不知道……”

苏逸语气几乎快哭了，

“被下了药。”

他的手软绵绵的，力气忽大忽小，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抱住她。

江子叶本该推开他的，可看着他那副失控又难受的模样，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她明明应该生气的，可那一点点的担忧、还有……隐约的不舍，就那么在胸口发酵。

“我自己绑的……”

苏逸低低笑了一声，

“我怕我真做错了什么。”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勒着绳子，青紫一圈，掌心湿热，早就满是冷汗。

江子叶喉咙哽住。

“苏逸……”

“嗯。”

他应得低，头却倚在她肩上不动了。

“我就想……靠你一下。”

江子叶脸烫得不行，骂不出口，推不开他。

下一刻，苏逸的唇忽然轻轻落在了她脖子上。

很轻很轻，像是被一阵风吻过。

可那温度，却像火一样烙进了她的皮肤。

她猛地吸了口气，推他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苏逸哑着声音：“别走。”

“让我多靠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江子叶没说话，指尖颤了一下，却没再推开他。

那一刻，屋内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心跳与呼吸。

夜风卷起帘角，吹得灯影晃动，暧昧至极。

而他，靠在她身上，像是找到了唯一的栖息地。

她想了想，终是叹了口气，把他往榻边扶了扶，

“你真是个麻烦。”

苏逸却笑了，连眼角的红都温柔下来。

“那你就惯着我一点。”

江子叶撑着苏逸，把他从自己肩上移开些，他整个人却像没骨头一样软倒下来，头顺势靠在她腿上。

“苏逸，你疯了是不是？”

他没回答，眼睛半阖着，额头贴着她的膝盖，喘息轻浅。

江子叶低头看他，只觉这一刻他好像忽然变得很安静，不再像平时那样吊儿郎当，也不再调戏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窝在她怀里，像个高烧不退的孩子。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啊……”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吓得一跳，几乎能烫到她的手心。

苏逸动了动，像是本能地想蹭她，江子叶只好把他按住：

“你再动，我真不管你了。”

他这才慢慢不动了，像是意识模糊地呢喃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只感觉他贴在膝头的脸越来越烫。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烛火轻晃。

江子叶轻轻把他拉起来，他整个人不省人事地伏在她肩头。

她咬牙将他慢慢移到床上，给他掖好被角，手才一松，他忽然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袖子。

那一瞬间，江子叶愣住了。

他眼睛没睁开，手指却死死拽着她的袖角。

“别走……”

他声音极轻，像是梦话，

“你走了我就真疯了。”

江子叶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没抽回手，只是坐在床边，任由他拉着袖子不放，低声叹了口气。

“你再胡来，我真要踢你了。”

她嘴上这么说，手却轻轻抚着他额发，把那一层薄汗擦掉。

他眉头皱着，却慢慢睡沉了。

烛火下，他睡得安静，呼吸轻缓，那双总是带着讥笑的眼，闭上时竟出奇的乖。

江子叶靠着床柱坐了一夜，衣袖始终没从他掌心抽出来。

她一整夜都没睡，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只是夜越来越深，她看着他眉眼，忽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