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

御书房外风冷，落叶一地，苏逸站得笔直，一言不发。

太监掀开帘子：

“苏大人，大皇子请您进去。”

苏逸抬步入内，屋里温暖，大皇子正煮茶，身着常服，面带笑意。

“苏大人，早就想与你坐下来喝一杯，今日终于得空。”

苏逸拱手：

“下官不敢当，殿下请讲。”

大皇子递过一杯茶：

“你可知父皇近来打算立储？”

苏逸没接茶，也没坐，声音不急不缓：

“臣只知臣本分在公务。”

大皇子盯着他：

“你这样的人，不可能不懂局势。你一手办了刑部、清了太尉院，父皇越看你越顺眼。你再往前一步，就是内阁。”

苏逸沉默，这都是原身做的事。

“你若是站在我这边，将来——”

他话没说完，笑了。

苏逸接过茶，轻轻放在几上，神情平静：

“殿下多虑了。臣不过是个做事的命。”

“那你不妨替我做件事，试试你的命，到底值不值钱。”

江子叶近日心烦，苏逸神出鬼没，说是办案，却连晚饭都不回。

她心里憋着事，也不愿问。

这日她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路过偏殿，听到有人在低声说话。

她没打算偷听，却一抬眼，正看见苏逸和大皇子站在一起。

她顿住脚步，愣在那里。

“……你若真能让刑部交出名册，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是大皇子的声音。

苏逸没有回话，只转身离开。

那眼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走了。

江子叶站在回廊后面，心乱如麻。

苏逸在帮大皇子？

她越想越乱，回去后坐在榻上发呆一整晚。

第二日早朝，她借着太后问安之机，在众人面前提了句：

“昨日偶遇大皇子在偏殿，还见到了几位太尉院的旧吏，不知是巧合还是规矩变了。”

一句话落地，众臣心中警铃大作。

大皇子在朝上被皇帝一顿责问。

苏逸听到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回府盯着江子叶看了一会儿：

“你这是……帮我呢？”

江子叶翻书不抬头：

“你要是站错了队，我也不拦你。”

苏逸没说话，走过去坐她身边。

“谢谢。”

他说得很轻。

江子叶没吭声，只把书往他面前推了推：

“看书，别闹事。”

入夜后，御书房烛火通明。

苏逸跪坐在皇帝面前，言辞恳切地请辞太尉院侍郎一职。

“为何请辞？”

皇帝手指轻敲玉案，语气不冷不热。

苏逸垂眸，

“臣近日深感才识有限，不敢误国。”

皇帝冷笑一声，眼神微不可察地扫向一旁的内侍。

“你是怕误国，还是怕被牵连？”

苏逸没抬头，心跳却加快了。

三日前，太尉院账册出错，竟空出一笔十万两银子的去向。

表面是疏漏，实际上是大皇子暗中插手。

苏逸查账时已经察觉，但大皇子身份特殊，若真扯出来，牵连必重。

皇帝显然也明白。

“太尉院是重地，不可轻弃。你查得如何了？”

苏逸心里一沉，缓缓抬头，

“回陛下，太尉院账册确有问题，儿臣查到一份私账，暂未公开。”

皇帝点头，目光沉了几分，

“查下去，谁出错，谁担责。”

苏逸知道，这既是命令，也是警告。

出门时，他一身冷汗。

回府路上，苏逸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子却一点也不静。

这事，他查得太快，大皇子恐怕已经察觉了。

而他手上的账册，只有一份，藏在他最信任的人手里。

“你最近怎么总拿个小木匣？”

江子叶穿着家常衣裳，靠在炕边看书，见苏逸回来，顺口问。

苏逸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你不是做生意去了？怎么还随身带账本？”

她随口一说，也没多想。

苏逸走到她身边，把匣子递过去：

“帮我藏起来。”

江子叶一愣，“干嘛？”

“有人想抢。”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多问，接过匣子随手塞进自己梳妆台底层抽屉。

“你这么相信我？”

苏逸一边换衣裳一边淡淡回了句，

“我信不过别人。”

第二日，江子叶出门时遇见了大皇子的人，借口送请帖，非要入府。

她应酬了几句，含糊把人打发走。

回屋后却皱着眉，琢磨了半天。

她不知道账本的事，但那匣子确实沉得离奇。

“你惹了什么麻烦？”

她把晚膳端过去，没忍住问。

苏逸盯着她一会儿，才道，

“一个大麻烦。”

第二日，江子叶故意去宫里探望了礼部尚书夫人。

这位夫人出身江南，和太尉院走得近，消息灵通。

几句闲话间，江子叶顺手提了一句：

“我家那口子成天说太尉院这摊子烂泥，早晚要出事。”

礼部夫人一怔，转眼便笑，

“这话倒不假，听说大皇子新招的幕僚插了手进去，账册都乱了套。”

江子叶眼神闪了闪。

等她回到府里，立刻把这消息告诉了苏逸。

“所以你才让我藏账本？怕被□□？”

苏逸没笑，神色却轻松了点，

“你脑子还真不慢。”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她皱眉，

“直接告到皇上？”

苏逸摇头，

“不够。”

“你要借刀杀人？”

“我没刀，他就是刀。”

苏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要让他自己露出来。”

宫中风声走漏得快，第三日，便有传闻江家要捐银的消息传出来。

大皇子果然坐不住，派人拦截，说要“代为处理”。

而苏逸那本账册，也被某个夜里鬼鬼祟祟的贼惦记了。

贼没偷成，反而暴露了消息

江子叶第二天一早就把贼送到苏逸书房，说：

“给你留着审。”

苏逸一脸惊愕：

“你怎么抓的？”

“你不是说信得过我吗？”

她说完这句，转身走了，语气平平，背影却挺得直。

苏逸坐在屋里，盯着她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这女人……”

宫宴过后第三日，苏逸照常进宫议事。

宫门重重，内廷深深，金砖玉瓦下却藏着一层压抑得透不过气的沉静。

“太尉院尚书推辞了江南漕运之事。”

大皇子轻描淡写地递上奏折。

苏逸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年事已高，避嫌也好。”

“可这差事，总不能空着。”

“太尉院自己会有人选。”

两人隔着书案，你来我往，说的都四平八稳，谁都没有戳破彼此的小算盘。

苏逸心里早已明白，大皇子在试探，想用漕运之事调开他手下的人，好布自己的线。

可他不能明说，只能挡得滴水不漏，等对方露出破绽。

出了宫门，苏逸回头看了眼太和殿屋檐，嘴角冷冷一勾。

回府路上，他遇上了江子叶。

她刚从宗人府回来，抱着一叠账册，说是帮太妃娘娘整理亲属分封旧账。

“你怎么从那边来？”

苏逸皱眉，

“宗人府事多？”

江子叶摇摇头，把账册往他怀里一塞：

“我看他们写得不对，就顺手改了几笔。”

苏逸低头一看，眼神一变。

她改的几笔，正好点出了漕运贡银流向的一个隐蔽漏洞。他心中一震。

“你在哪儿学的这些？”

“我瞎看，凑巧。”

江子叶一脸无辜。

苏逸握着账册没说话，心里却已掀起惊涛。

这账册上改的几个地方，恰好和他掌握的大皇子私下运银的线头吻合，若能顺着她画的路子查下去，也许能将对方的人一网打尽。

他没表现出异样，只轻描淡写问了句：

“你还有别的账册吗？”

“在我房里。”

“今晚拿给我。”

江子叶没问缘由，只点点头。

夜里，江子叶将一叠账册抱到他书房，还贴心地沏了茶。

她看着苏逸伏案翻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

“你是不是最近在躲谁？”

苏逸顿了顿，抬眼看她。

“我看你整天都心不在焉，不像在躲皇上，倒像在躲什么烫手的事。”

苏逸合上账册，靠在椅背上，语气低沉：“你以后离宗人府远点。”

“为什么？”

“那里不是你该掺和的地方。”

江子叶沉默几秒：

“可你就能？”

苏逸没接话。

江子叶轻轻笑了声，转身要走。

他忽然开口：

“你再改错个字，就不止是抄家流放那么简单了。”

“我知道。”她头也不回，

“可你不是还在看吗？”

他没再说话，望着她背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