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衅

提到这个，范佑眼前就不自觉地浮现起，方元明肩上那个愈发明显的黑色痕迹，他的心根本安定不下来。

“找不到也得找，你身上那个印记，就是个火药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范佑的呼吸有些沉重，“我不能赌，也没有能力赌。”

原来，他先想到的是自己吗？

方元明一直以为在范佑心里，崇明真人的事会排在最前面。

“师叔，其实我——”在地府有职务，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

不多的理智压回他想说的话。

大帝既然申明了不能向活人透露，方元明也不敢拿范佑来冒险。

方元明懊恼地攥了攥袖口：“不用太担心我。”

范佑对此表示了沉默。

甲板上又出来了几个人，看着像是两伙的，修为普遍不高，外表也带点粗。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嗓门极大：“秘境的散修名额，就给东都派了五十个不到，我们能拿得到吗？”

旁边衣着利落的女人白了他一眼：“你都在船上了还说什么？”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接着道：“参与的也不全是修真者。喏，他不就是江湖上的，好像叫什么拳师的。”女人向船头抬了抬下巴。

其他几人却没看向女人所指，反倒是被栏杆边绯红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另一伙中的魁梧男子浑身肌肉虬结，赤裸着上身。他打量了一番范佑，没见武器，又看了眼范佑身边的方元明，腰间别了把剑，还有些许外溢的灵气。

这两人皆着帛衣，一人带着灵气和武器，一人却没有。那男子眼珠一转，心里就有了判断。

他一向看不起那种依附着权贵而活的人，特别是出卖色相的，如菟丝子般，今天还与此人你侬我侬，明日就能投入别人的怀抱。

要是遇到了，他素来也是不吝啬辱骂的。

他鄙夷地开口道：“那边的雀儿，你这小身板，这小脸蛋儿，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还想陪着你家少爷去秘境里，暖床吗？”说着，他自顾自大笑起来。

闻声扭过头的范佑怔了两秒，才发觉这大汉是在说自己。

旁边的方元明虽然没太听懂，但也能从男子的语调中感受到不怀好意。方元明的眉宇紧锁，从后腰抽出一枚符咒，正打算往那男子身上扔。

手腕却被桎梏住了。

“师叔！我替你教训他。”

范佑微微摇头，把方元明扯到了自己身后。

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这么说他。他没少看话本，却未曾想过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与其说是觉得被冒犯，不如说是兴味更多些。

范佑勾起嘴角，调侃道：“你是在夸我长的好吗？”

在那汉子再次开口前，范佑又接着道：“恰巧我刚了新武器，还没用过。比不比，不用灵力。”

大汉嗤笑一声，像是在笑面前人的不自量力。

“这可是你提的，受了伤可不要哭哭唧唧地来讹我。”他身边的几人配合地摆了几个矫揉造作的举动。

从刚才开始就保持缄默的女人忍不住了，拉着大胡子男人就往旁边走，表现出一副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的样子，嘴里还嘟哝着：“早跟你说了，别和那些蠢男人走太近。”

范佑朝那边看了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在这件事上，他甚至没有方元明看起来急躁。

指骨分明却带着厚重剑茧的手，取下了耳垂上闪耀的金剑。

振臂抖动间，不足两寸的耳坠就化为了臂长的剑。放大后，剑身更显庄严肃穆，流光溢彩。似能听见剑鸣。

“竟然是能变化外观的武器！”

“这可不多见啊。”甲板上的人交谈着退后，给他们腾出地方，生怕殃及池鱼。

大汉从身后解下巨型大刀，沉重地压在手中，其势似能劈开相接的天与水。

“就让老子给你演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他低吼一声，绷紧肌肉，抬高大刀，向范佑猛劈而去。

这要是让他劈到了，掉块肉都算轻伤。有几人已然开始为红衣男子唏嘘了。

大刀压迫感极强，但并不灵便。

范佑一个后翻就躲开那一击。

大汉眼见不成，调转方向又攻了上来。

这次，范佑没再躲避，反乘势而上，靴子踩上刀身，借力前冲。两柄泛着凌冽寒光的利剑化为流光，猛地刺向大汉。

大汉眼见不成，急急收回大刀，迎上金剑。

碰撞间，看似脆弱的剑尖没有一丝损害，而那刀身上，却是多了两条白印。

这剑，不一般！竟然能磨掉他淬炼数年才得来的西山玄铁。

大汉没有再莽撞上前，而是在抵御范佑攻势的同时，寻时机进攻。

殊不知，这正和了范佑的心意。

反正对方皮糙肉厚，不容易打坏，范佑很乐意拿他来练手。

红衣猎猎作响间，剑从两侧袭向大汉，打出十字剑气。

大汉抵抗住一边，却防不了另一侧，咬了咬牙，用肉身接下了一边的剑。

他必定没少修炼体术，这么一击，竟然只破了些皮，在古铜色的胸膛上洇出一小串血珠。

范佑拽回剑，轻盈避过大汉的反击。

范佑拧身，换了个扭转的剑花，再度袭向大汉。

方元明在旁边密切关注着。

师叔使用双剑的时候，能看到些许同月剑法的影子，不愧是奇才，能够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打斗很激烈，双方呼吸都很急促，但红衣男子还是明显占了上风。

片刻后，以范佑踩在大汉腹部，剑指其要害为终。

金剑翻转间，再一晃眼，已被范佑戴回了耳边。

“真正的男人？”范佑挑眉，戏谑道。

肌肉大汉不吭声了，瞪了范佑一眼，心有余悸地大喘了几声，拔了插在船上的大刀，悻悻离开，途中还撞了不少人。

“可以啊，这小伙！”

“是啊，我好久没见过那人吃瘪了。”

方元明第一时间迎了上来：“师叔，你没事吧？”

范佑对他笑了一下：“好得很，我现在手感火热。要不是你大病初愈，绝对还得和你来上几架。”

方元明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少年时，他被范佑打得满地找牙，哭着求崇明真人给他换个哥哥的场面。他撇了撇嘴。

“你们在做什么啊！船都被捅出窟窿了。”一道老而有力的声音惊疑地叫喊。

是听见动静后姗姗来迟的船员。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破了个洞的木板——被大汉的刀砸出来的。

已经回到边上的范佑闻声扭头，长袖一挥，窟窿就不见了，木板也变回了原样。

“啧啧，做修士就是方便啊。”船员感叹一声，就返回舱内。

他知道很多会法术修士会坐这艘船，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种看似简易的术法，其实涉及了时间奥义，绝非寻常修士能做到的。

船上其他人见状，又默默离这不好惹的红衣男子更远了些。

也许是因为手上还带着大师兄留下的剑伤，打完架的范佑竟然感到些许疲惫。

“方元明，我去里面坐一会儿。”范佑记得自己过来的时候，船舱里还很空。

“好，我过会儿便去。”

方元明还想再吹会儿风。

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出神。这里刚好没有被船檐覆盖，温暖的阳光直洒在身上，暖暖的，有如在竹林中的时候。

出神间，明亮的光线倏地变暗了一个度，并且，只有右侧。

有人来了吗？方元明下意识向右看去。

然后被吓了一激灵。

这还真怪不了他，任谁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见遽然出现的釉制鬼脸，都不能完全无视。

方元明就着光，细细打量了下眼前的鬼脸。釉彩色泽异常鲜明，面颊是快滴出血的红，眼睛是深如潭的黑，底色则是泡发了似的白。

哦吼，这鬼脸还扎了俩小辫儿，应该是个姑娘。

“你还干待在那儿干嘛，想被晒死吗？”熟悉的少年嗓音从方元明背后传来。

“黎昌乐？”

“是我。”圆脸少年点点头，指了下那个呆愣愣的鬼面姑娘，“这是丹绯，你的属下，我不在的时候可以找她。”

鬼面听见少年的介绍，向方元明伏了伏身，只当行了个礼。然后一步一顿挪到了黎昌乐身边，远离那灼烧着身体的阳光。

她看起来像极了皮影，色彩艳丽，只有关节在动，还依从别人的命令行事。

“她这样……”是正常的吗？方元明的脸都皱在了一起，有些欲言又止。

丹绯疑惑地歪头。

“丹绯发声很困难，不常说话。”黎昌乐替丹绯解释，“但她会传话，还能传自己，很厉害的。”

丹绯应声点头，颇有几分骄傲地递给方元明一个木头小人。

看着与她本鬼很像，可能是因为小，并不惊悚，甚至还有些许可爱。

“用这个，找我。”她的声音与走路时一样，有些梗滞，空空的，像风吹过纸筒。

黎昌乐道：“注入阴气，然后对它说话就行。”

“可以用它叫丹绯传送过来，也可以借它向我或者其他木偶所有者传话。当然，别人也能通过它向你传话。”

“我试试。”方元明废了番力，才从避开经脉中的灵气，调取出之前吸收的少得可怜的阴气，注入了木头小人身体里。

小人的眼睛闪了闪，仿佛活了过来，在方元明手上坐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