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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回老宅的路上,张万尧如鲠在喉,习惯性从盒子里摸烟,刚点上火就给掐了,深呼一口气闭上了眼。

车子停在巷口,张万尧往家的方向走,日头正是晒的时候,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热,反而浑身发冷,沿街的叫卖声也入不了耳,只听得嗡嗡嗡的声音。

脚步也越来越沉,直到走到家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爽朗干净的笑声,他的身体才慢慢回温,从头到脚,都热了起来。

他推开门,唐捐左脚担在石墩上,右脚拳在屁股下,左手大茶缸,右手捏着枚黑子,正要往乱作一团的棋盘上落,看到他进来,指尖轻轻一抖。

“唐律倒是下啊,不然老汉儿我可就赢了。”张直说着就要从罐里摸棋,唐捐“啪”的一声,黑子落在两颗白子之间,嘴角一动,笑着对人说:“爷爷,继续。”

一句爷爷差点儿把张万尧送走,捂着胸口就是咳,张直手里捏着白子正愁往哪儿下呢,张万尧这声咳嗽把人惹毛了,龙头拐杖在他小腿狠狠一敲,接着抱怨:“整天烟不离嘴,说多少遍都不听,要咳回屋咳去,别打扰我跟小唐下棋,滚犊子。”

张万尧走了一段路,腿刚缓过劲就挨了揍,跺跺脚往唐捐身边一闪,问他吃了没。

唐捐左右腿收好,正儿八经坐着,大茶缸还拿在手里,吹开茶叶眯了一口,凉了,好苦。

“爷爷带我去吃的搭搭面,饱了。”

“换个叫法,爷爷不合适。”张万尧让云恪往边上站站,自己往树上一靠。

唐捐在心里哎呦一声,怎么老东西刚回来就找事啊,他从罐子摸子,放在指关节上来回拨弄,半晌才应:“他跟祈老一样的年纪,我叫声爷爷有什么不合适?”

张万尧话一出口其实就悔了,他没来由的觉得不合适,以至于现在哑口无言。

唐捐也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堪,转过脸问:“那你说,我该叫什么?”

“随你。”

张万尧有预料收到一个翻上天的白眼儿,两手环在胸口看爷孙俩下棋。

“臭德行。”张直也赏了他一个白眼儿。

没一会儿,云恪就走了,唐捐望着云恪的背影直摇头,怎么还轮上岗了,他是犯人嘛,要这样一直看着。

犹豫了半晌,张直手里的子终于动了,唐捐似乎是一早就猜到他往那儿下,手里的黑子迅速落下,顺便拿走两颗白子,放在掌心在张万尧眼前晃了一下。

张直以拳锤额,懊悔自己刚刚下错了地。

唐捐嘿嘿一笑,说今天就到这儿,要回去看案宗了。

“哎呀,才半小时,现在输赢未定,不能走。”

唐捐苦笑:“爷爷,不出意料我最近都在您家住,有的是时间陪你玩,下次哈。”

张直冲一直沉默的张万尧眨眼,得到的是无视。

正当他还想继续怂恿人跟他玩时,门外有人敲门,张万尧像只打盹儿的猎鹰,一瞬间睁大眼睛疾步走向门口,问谁啊。

“张叔,您刚点的两碗醪糟冰豆花儿,我进去还是您出来取啊。”

路口严老二的声音,张万尧拿了门栓,开门。

“呦,张律,好久不见,这次回来待几天啊?”

严老二手里捧着两碗豆花儿,脖子上挂着白毛巾,额头还了整个黑色发带,冲张万尧傻笑。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最正常的问候直接戳在了张万尧的心上,刚刚捂热乎的身体又开始发冷,腿有些站不住。

“要一段时间。”接着回头问,“老汉,你付了钱么得?”

“么得。”

张万尧手摸进裤兜里掏钱包,扯了一张红票出来,严老二急忙摆手:“这可使不得,两碗豆花儿不值钱,请张叔吃的,收好啊。”

豆花儿往张万尧手上一放,严老二麻利儿扭头就跑了,比兔子都快。

“你是不是经常吃白食?”张万尧把豆花儿往桌上一放,蹲到他老汉儿跟前问。

唐捐拿了勺子边吃豆花儿边看戏,嘴角沾了桂花都不知道。

“我都是挂帐,月底你姐都会挨家挨户去结,放心,败不了你张大律师的名声。”张直拿了勺子就吃,呼噜呼噜,跟吃豆腐脑儿似的。

“你胃不好,少吃点冰的。”

“老子不用你管,滚犊子。”

张万尧转身看向唐捐,刚好跟那双八卦的眼睛对上,抬手抹掉他嘴角沾的桂花,唐捐显然是被他这举动吓到了,黑眸一顿,湿润的嘴巴半天没动。

见人是这个反应,张万尧收起刚软下去的心,沉着一张脸又是唠叨:“你也少吃点,晚上去尘香吃饭。”

“不去。”唐捐秒回。

“志成创始人林汝南的邀请,爱去不去。”张万尧站起身,头有点儿晕。

“山城刑辩三杰之一的林汝南?”唐捐一激动,牙齿咬到了舌头,他皱着眉“嘶”了一声,张万尧的眉心也跟着一动,眼神还是冷嗖嗖的。

“不然呢?”

“那我去。”

唐捐甚至举起了手,张万尧没忍住笑了。

“笑个屁。”唐捐一勺子喝完底部的醪糟,冰冰凉凉的,嗓子眼好舒服呀。

张万尧没跟他闹,转身进了一楼的正厅,没来及进卧室,躺长塌上就睡了。

正厅离这颗玉兰树不过十米,唐捐转了身,手背抹了把湿润的嘴角,想起刚刚老东西的手碰过这里,心里泛起一股恶心,又来来回回猛搓了好几下。

张万尧什么也不盖就躺在长塌上,鞋也不脱,好像很累的样子,刚刚从门口往过走就看他重心有点儿不稳,不会一大早出去开荤了吧。

不对呀,老东西这方面一直很强悍啊,光在车里都能做一个小时,怎么可能累成这个样子,不会碰到难缠的鸭子了吧。

之前调查花前月下时听人提起一嘴,说有些鸭子为了让雇主更放得开,就给人下药,折腾一晚都没问题。

唐捐越想越离谱,甚至开始脑补张万尧在床上欲求不满的样子,真是该死,他拍拍脑袋让想让自己清醒些。

“担心就进去看看,光在这瞅有啥意思。”张直手里捏颗白子,眼神在棋盘上来来回回地看,子始终不落。

“我才不担心他,我就是好奇为啥这附近就这一栋吊脚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景点呢。”唐捐心口不一,目光始终盯着张万尧的方向。

“这栋楼之前住了三户人家,一楼沈家,二楼陈家,三楼才是我们家。沈清被害后,沈家举家迁往英国,走之前把房子卖给了一个开火锅店的,老二知道后不知道从哪儿借的钱,花了二十万从人手里买下来,从那儿以后他就一直住在沈宴的卧室。二楼陈家十年前想做酒店生意,本钱不够,老二最后掏的钱顶上,前提是要把二楼的房子给我们家。前些年政府闹着要拆迁,除了磁器口,红岩村,洪崖洞的吊脚楼要改成景区,其他地方的通通拆掉。老二那天刚下完庭,直接飞回来跟拆迁办的人在那骂,说给多少钱我们都不迁,坚决不迁。为这事儿,市政府的领导没少在媒体面前说老二坏话,刚好那阵子又接了京大碎尸案,一时间网上都是骂他见钱眼开的。还有不少人在我们家门口泼粪,那时候年年上初一,拎着把菜刀站在门口大喊,说哪个不长眼的再说她舅舅一句坏话,就一刀砍死他,再搞破坏直接剁手。人是给虎住了,回到屋里就抱着我哭......”

眼看老爷子的话题越扯越远,唐捐“蹭”地一下站起,说他发现案宗上有个问题,要进去问问张大律师,然后就遛进了正厅。

张直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手里的白子终于落下。

唐捐蹑手蹑脚进的正厅,没去看老东西,直接进了卧室,从床头薅了条黑色毯子抱着来到正厅的塌前。

老东西的两只脚分叉悬在榻外,右手抱着左上臂侧躺,脑袋放在一个黄白相间的老虎瓷枕上,半截脖子悬在空中,也不知道累不累。

唐捐不敢动老东西的脚,只把毯子轻轻往他身上一盖,脖子到脚都顾及到了,临了时碰上老东西的手,像冬天的电线杆,再看他呼吸也很急,一分钟至少四十五。

好歹也算同床共枕过,老东西刚做完呼吸都不带这么急的。

手怎么这么冰呢,下意识去碰他的额头,冰与火的交融,老东西发烧了,怪不得那会儿就看他不对劲儿,一回来就找树靠,走路也不稳当。

难得静下来看老东西的脸,回重庆这段时间,他好像瘦了很多,脸颊往里凹,下颌线也更明显,鬓边的白发也多了几根。

一看就是纵欲过度,唐捐看完随即下了定义,拉了毯子,把他手也一起盖好,起身就上了楼,继续整理案宗,写到一半给叶岚打了电话,第一遍无人接听,第二遍关机,第三遍停机。

他心慌的同时也找不到其他认识的人来确定叶岚的情况,这让他更烦躁。

陈盛知道他跟祈阳在找那把匕首,肯定也知道叶岚参与了此事,不会杀人灭口吧,他越想越心慌,想报警,又担心接电话的人是温良宰,最后脑子里闪过一个人。

电话拨过去之后,那边迟迟没接,他要挂掉时,终于有了声音。

“你好,少年监狱周野,哪位?”

周野在电话里的声音要低沉一些,唐捐一开始都没听出来。

“我是唐捐。”

“唐律师又被欺负了?”

周野的话带着一丝戏虐,唐捐心脏一紧,下意识夹紧了屁股。

“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啊?”

“第三中学高一二班的叶岚。”

“找他干嘛?”

“我怀疑他失踪了,有可能被人绑架了。”

“为什么这么说?”

“他是钟岐唯一的朋友,最近都在跟我一起查案子,前两天他上了一辆黑色吉普车,最近都没跟我联系,我刚刚打电话他停机,我担心他出了意外。你先帮我查一下他家的地址,我先去找找看,如果他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那他很有可能就是被人绑架了。”

“好,我先帮你查,哪个叶,哪个岚?”

“秋叶,岚烟。”唐捐突然想起小崽子拉着他的手在张万尧面前趾高气扬说要保护他的样子,挺有意思的小孩,没最开始那般冷酷。

“好,我查完了跟你说,先挂了。”

“谢谢,什么时候来渝中,请你吃饭。”

“这周六,谢谢唐律师。”

“好,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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