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镇远侯府。

烛火昏暗，谢晏半张脸隐在黑暗中，露出坚挺的鼻梁。轻阖着眼盘着南红玛瑙串，听着高柯叽叽喳喳的说话。

“那个宋兄，就是宋义，明日就去千机营报道。”高柯抠抠头，“不是侯爷，我就不懂了，你跟宋暄交好为啥要把他哥弄到咱们那儿去啊？”

谢晏幽幽道：“阿暄就这一个亲人，若是要为我所用，自然要让他哥也在我们手上。”

高柯揉搓着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嘶……还说对人家不感兴趣呢，这不，阿暄都叫上了。”

谢晏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高柯瞬间噤声。

本来就是，每次看见人家，那眼睛都快黏到别人脸上了，还不让说了。

“侯爷你别说，”高柯忍不住道：“就宋编修那模样，那身段，满京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侯爷一向眼光高，这么多年也没一个看上的。这好不容易来了个合眼的，要我说凭侯爷这样貌，这地位，哪有拿不下的。若他是女子，说不定我也会喜欢……”

察觉到含着刀子的眼神，高柯急忙道：“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谢晏没否认，他承认宋暄那张脸的确对他的胃口，有时候会忍不住调戏他，再看他羞赧的样子。若是日后归入他麾下，生出些别的心思也不是不行……

“侯爷？”高柯试探道：“我还有个事没说。”

“允许你动嘴。”

“就是章太傅昨日去了翰林院，说是去授课，实则是要收个学生。你猜收了谁？”

谢晏不耐烦道：“你这话一次说不完是吧？”

高柯嘿嘿一笑：“这章太傅啊，瞧上宋编修了，当场就拜了师。”说完反应了半晌又道：“话说侯爷不是一直想把宋编修转到大理寺来吗？这么一来岂不是办不成了？！”

谢晏闻言若有所思，章太傅这一出他倒是没有想到。原本是想等过些时日就去向圣上请奏，把宋暄调给他这里的。圣上有心提拔，然后为他所用，就需要宋暄做出成绩来，在这翰林院除了典籍就是典籍，自然没有什么机会。

可大理寺不一样，一来立功的机会多，二来出于他的私心，把宋暄调到他的地盘上他更放心。

半晌，谢晏道：“那可得找时间去见见阿暄了，你刚说他哥什么时候去营里来着？”

“明日。”

“嗯，那就明日吧，带上些好礼，咱也去凑凑。”

＊＊＊

翌日午时。

宋暄在自个家里给宋义备好了饯行宴。在宋义收拾行囊途中门外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正是不请自来的谢晏和高柯。

“侯爷？”宋暄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你哥要去千机营了吗，不介意我们来蹭顿饭吧？”说着还将手里的提着的东西递到宋暄怀里。

宋暄双手抱着盒子，眼里还充满惘然。

怎么这几天总是见到谢晏？是他多想了吗？

谢晏仿佛在自己家似的，很是自然找到位置坐下。桌上摆着几盘看不出用什么做的菜，黑黢黢的，一看就没什么食欲。与上次来吃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是什么玩意？”谢晏发出了灵魂拷问。

宋暄两颊一红，手忙脚乱想要把菜端下去。想着自家哥哥照顾自己这么久，这下要去军营了，他好好露一手，结果……

实在是没啥厨艺的天赋。

看宋暄这样子，这盘黑炭多半是出于他手。谢晏暗自发笑，不过他这羞愧的样子……更想逗他了。

“诶！别拿走啊。”谢晏拦下宋暄的手，道：“让我好好瞧瞧。”

“这端错了，我……我去换一下。”

谢晏迅速夺下盘子，拿在手里端详，边看边感慨：“这炭烧得很有层次啊，阿暄你看，这纹理、这形状多漂亮啊！”

高柯在一旁简直没眼看，无不感慨宋公子真惨，侯爷感兴趣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宋暄听着谢晏的揶揄，羞愤难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回盘子，飞一般跑到灶房、倒掉，一气呵成。

少顷，镇定自若回到小院，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不等谢晏说话，宋暄抢先道：“不知道侯爷要来，我这就去准备些吃食。”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刚走两步，手腕上便传来一股拉力，旋即整个人又跌回凳子上，肩头触上一片坚硬。这一下原本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小，谢晏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畔，紧接着听见谢晏轻笑一声。

“不劳烦阿暄了，我这人挺有自知之明，自己带上了。”

耳朵痒痒的，这话完全是贴在他耳边说的，呼吸一下一下扑了过来，想要逃离，手腕却被紧紧握住。

“……侯爷来做客，”宋暄微微仰头，试图避开：“怎么能让客人准备吃的呢。”

谢晏玩够了，手上松了力道，刚刚还紧挨着自己的人顿时站起来，挪了几步，与他拉开一定距离。少年白皙的脸庞染上些许红，尤其是两侧耳廓，红得都能滴血了。掩在袖里的手指不禁摩挲着，细腻光滑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

高柯实在看不下去自己侯爷那登徒子的模样，将手里一直提着的两个食盒放到桌上，随后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摆在桌子上。

宋暄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大大小小的碟子摆满了石桌，荤素俱全，装盘精美，一看就不是他那黑炭能比的。

最后一盘拿出来时，宋暄眼睛都亮了。

“梅子酥！”

谢晏就在一旁看着，见他这反应，果真是喜欢的。

意识到自己失态，宋暄轻咳一声，偷瞄了眼谢晏，结果看见他笑意盈盈的双眸，不自然笑笑再移开目光。

好在宋义收拾好东西出来了，宋暄立马起身到宋义身边去，期间不敢看谢晏，生怕再次与他对视上。

宋义瞧见了谢晏和高柯，自然看见了满满一桌菜。

“拜见侯爷。”宋义先是行礼，然后再问宋暄：“这些是？”

宋暄道：“这是侯爷带来的。”

“那你做……”宋义被宋暄掐了一下，凭着多年来的默契，降低了音量：“你做的菜呢？怎么没看见。”

“哥，别说了，咱就吃点好的吧。”宋暄恹恹道。

尽管两人声音已经很小了，自小习武的谢晏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怕宋暄恼羞成怒，恐怕他又笑出声了。

“宋大哥快坐下吧，待会我让高柯跟你一起去。”

闻言宋暄顿了顿。紧接着宋义惶恐道：“不敢当不敢当。”

“无事，我与阿暄一见如旧，叫你一声大哥也是可以的。”谢晏道。

宋义看了看宋暄，结果他侧着脸不说话，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寒暄了片刻，四人终于坐下来开始吃东西。

原本还有些别扭，吃了第一口之后就将这个抛之脑后了，一顿饭吃得煞是满足。

离别终有时，虽然知道只是去京郊，但是一直以来都是兄弟俩相依为命，彼此相伴，这还是头一次要短暂的分开。宋暄心里很是不舍，但他知道他哥是很想去的，若是让他哥一直照顾他，只做些琐事，他也是不愿的。

他也希望除了仇恨外，哥哥能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哥，你快去吧，别误了时辰，我能照顾好自己。”宋暄笑着道。

尽管早已决定好了，离别时还是放心不下。

看出两人的不舍和担忧，谢晏道：“大哥放心吧，千机营每月有四天的休沐，京郊离这不远，每隔一段时间就可以回来一趟。况且还有我呢，你不在的时间，我也会照顾阿暄的，定不叫他让人欺负了去。”

宋义定定看了谢晏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多谢侯爷，宋某感激不尽。”

碍于谢晏在场，多的宋义也不说了，只是仔细叮嘱着，随后便同高柯坐上马车，踏上路途。

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宋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谢晏敏感的捕捉到了，于是不动声色揽住宋暄的肩头，整个人靠在宋暄身上：“有高柯一同去，军营里的人不会多做什么，别担心。”

“听闻千机营曾经是侯爷的部下？”宋暄动了动手臂，挣脱无果后果断卸力，任凭谢晏动作。

谢晏就这样带着他往回走，边走边说：“确切的说应该是我爹以前的部下，六年前大败突厥后，国家太平，边境再无人来犯，至此千机营就回了京都，归到三大营。”

“那我就放心了。”宋暄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毕竟也算是侯爷的地盘，哥肯定不会出什么事。”

谢晏忍住想要捏他脸的冲动，轻笑道：“你倒是聪明，不过能到什么位置就看你哥自个的造化了。”

“不过……”

宋暄：“嗯？”

“我答应你哥要照顾你，”谢晏撤回手，摩挲着下巴道：“你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宋暄：……？

谢晏佯装思索了一下，盯着因阳光映射下变成琥珀色瞳孔道：“要不你叫声晏哥哥来听听？”

嘴角的笑意瞬间凝住，宋暄暗自腹诽道：真不要脸！

见宋暄不说话，谢晏又道：“叫子易哥哥也行。”

宋暄转身就走，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随后空气中飘来冷冰冰的两个字：“不要。”

谢晏垂头哑笑，旋即没忍住大笑起来，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竟看出些真心的笑意。

“诶！别关门啊，我还有事没说完呢。”

回应他的只有“砰”的一声巨响。

堂堂谢小侯爷，竟被拒之门外！

不过谢晏没生气，嘴角噙着笑意耐心等待着。果然，不过片刻工夫，眼前的大门开了个缝，露出宋暄漂亮的眼睛。

“侯爷还要说什么？”

谢晏不答，意味深长的笑着。

宋暄思忖片刻，随后斜身打开门：“侯爷请进。”

谢晏这才施施然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宋暄诚挚的邀请下走了进去。

看着连背都透露着一股桀骜的人，宋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若不是谢晏的身份对他有用他才不会理这人呢。

“章太傅收你为学生了？”谢晏单刀直入。

宋暄道：“对。”

“那……日后就不在翰林院了吗？”

宋暄摇头：“没有，太傅说我不用日日在他跟前，可以做我想做的。”

谢晏笑道：“太傅倒还是这个脾气，这么多年都没变。”

闻言宋暄好奇道：“侯爷跟太傅很熟吗？”

“你知道我小时候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吧？”谢晏道：“太傅本是教习皇子的，圣上让我跟着一起听听，结果……”自己说着都想笑。

“我小时候可比现在混账多了，那可是个个混世魔王啊，皇子都被我带着爬树掏鸟窝，太傅气得天天骂我，又没办法，好不容易等到我出宫，那叫一个高兴。”

“哈哈哈……”宋暄忍俊不禁，笑出声：“看来太傅是真烦。”

“那可不，说起来许久未见太傅了，不知道见到我还会不会拿戒尺打我。”

看着宋暄如此放松，谢晏唇角一扬：“话说回来，你是不是不想在翰林院？”

宋暄呼吸一顿，问：“为何这样说？”

“自然是……”谢晏俯身，一点一点向宋暄靠近，压迫感十足，宋暄瞳孔一缩，谢晏的脸庞逐渐放大，不由得往后缩，两人的呼吸相互交缠，手指忽地搅紧衣摆，心跳如鼓，再近一点恐怕谢晏都能听见他紧张的声音。

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宋暄尽力掩下眼底的慌张，保持镇定。

就在谢晏即将压上来那一刹那，头轻轻一歪，贴近他的耳廓，低沉的声音传来。

“猜的。”

话音刚落，宋暄猛地后撤一步，与谢晏来开距离。心里的怀疑还未放下，只是默默看着他。

在谢晏看来，宋暄脸颊升起红晕，眼底有些戒备，活脱脱被调戏了的模样。心里竟有一种异样的喜悦，难不成自己真的喜欢宋暄这样式的？

片刻后，谢晏无奈扶额，真是受不了他这样看自己。旋即摊手：“好好好，别这样看我了，是我想问问你，对大理寺有想法吗？”

宋暄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巧合还是……试探？

掩下眼里多余的情绪，露出迷茫的模样：“大理寺？这是什么意思？”

谢晏眉峰微挑：“想来大理寺吗？咱不是也一起破了两个案子嘛，我觉得你挺适合的。”

这不是正好撞上了么，宋暄心想，正愁不知道用什么缘由进大理寺，谢晏就把由头递到他手里来了，若是谢晏邀请，他只需要顺水推舟，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心里自然是一万个答应，但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可是……大理寺不是我想进就能进的。”

谢晏轻笑：“只要你答应，就没有侯爷我办不到的。”

“怎么样，想不要去？而且在大理寺可比在翰林院好多了，不用整天跟什么之乎者也待在一起，多好啊！”

宋暄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说法。

见他还没答应，谢晏直接拉住宋暄的手腕，尽管隔着一层衣物，仿佛手心的温度透过衣袖穿了过来，宋暄手臂一颤，抬眸看向谢晏。

“来吧，我希望你来。”

半晌，迎着谢晏期待的目光，宋暄忽地抿唇一笑，明亮的双眸弯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