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炮声轰隆，房屋倒塌，灰蒙蒙的天空上黑烟腾腾，盘旋不去的战斗机轰鸣声尖锐刺耳，一颗颗炮弹从战斗机羽翼下投射下来，落在慌不择路逃命的人群中，炸起一个又一个坑洞同时，点燃了倒塌的房舍。

战火连天。

沈千帆缩着肩膀，一手托背一手覆头颈，将怀里的小崽儿牢牢护在自己的肩头，在浓烟和轰鸣中奔跑走位，要小心脚下的摄像机线路和道具，不要绊倒自己，还要留意剧场助理的手势和语言指挥，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好，好，跑...特写小朋友......继续跑......跳跃！”导演拿着喇叭全神贯注指导，争取有小朋友脸庞特写出镜的这条能一遍过。

正抱着崽儿逃命的沈千帆后脚用力，小小一个起跳，落下时压低身体，猫腰弯膝抱着小崽儿跑出了摄像机镜头。

之后会有替身抱着玩具娃娃补拍一个被炮火炸飞的镜头，和他刚才那个小小的起跳做衔接。

毕竟，他怀里抱着的可是真崽，是不可能真做被炸飞去的飞扑动作的。

沈千帆一跑出摄像机拍摄范围内，立即有两个场务助理小姐姐跑了过来，一个手里举着可爱的大熊猫玩偶，一个拿着奶瓶和彩球，语声欢快的逗小崽儿：

“橘宝宝，橘宝宝，看这里，这是你最喜欢的敦敦/奶瓶哦~~”

场务助理小姐姐生怕这场面太宏大，吓到了才三岁半的小宝宝，拿着小宝宝最喜欢的玩偶熊猫和离不开的奶瓶，又是跳又是笑又是做鬼脸的跟着沈千帆不慢反快的脚步小跑。

试图安抚小崽儿。

小崽儿穿着小马褂，带着小瓜皮帽，肉嘟嘟的小脸上，一边脸蛋儿和鼻头上沾了一点黑灰，配着他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微微张开的小嘴，像是刚偷了灯油的小老鼠。

小老鼠还未从又是烟、又是火、还有喷着尾气掉落的无人机的剧场中反应过来，听到场务小姐姐的话语，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转到黑白玩偶上，又转到眼前还在投射炮弹的战场上，一时间有些搞不清状况。

沈千帆抱着小崽儿快步转过青砖墙壁拐角，迈步进了一间临时休息间，将帘子放下，隔绝了剧组费了心力和财力搭建的战场和从音响里传出来的轰鸣声。

沈千帆顾不得自己还未喘匀的气息，将小崽儿抱在眼前，笑眼弯弯的问崽儿：“橘宝，好玩吧？”

橘宝看到爸爸，眨了眨大眼睛，思绪立即从战火连天中抽离出来，咧嘴露出一口小米牙，弯着跟爸爸一模一样的月牙眼睛，脆生生笑了起来，扯着小奶音回应爸爸：“好好玩哦~~这就是真的战场吗？”

沈千帆是一名网络作家，是刚才正在拍摄的民国剧《无论冬夏》的原作者，今日是来探班加采风的。他目前正在筹备一个新作，是一本娱乐圈文。

娱乐圈文，自然要来片场看看主角们是怎么拍戏的，名为采风。

橘宝这几日在跟着他看战争记录片，来到片场后，看到和电子屏幕里相似的场景，稀奇不已，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他在电视里看到的纪录片，又被导演忽悠着说这里是可以做游戏的战场，问橘宝想不想和爸爸一起在里面玩。

今日正好是拍摄男主回忆中家乡被战火波及的剧情，也是电视剧的开头。

原先定下扮演男主四五岁时候的小演员因为换季有些低烧，还咳嗽，导演宁愿砍掉这个剧情、或者等找好新的小演员改天再拍，也不会再让这个身体不适的小演员上场了。

小孩子磁场本身就弱，场景和群演们又要表现出压抑慌乱甚至是恐惧绝望的气氛，对生病的小孩子不友好。

可不是巧了吗，今日沈千帆正好带着橘宝来探班，看到活泼可爱还一点都没有害怕只有好奇的橘宝，导演就临时决定，请沈千帆客串一下男主父亲和男主小时候。

只有三五个镜头，先拍拍看看，行就采用，不行的话，再采取之前定好的方案。

橘宝想玩，沈千帆也觉着有趣，且他只是按照导演的指导，抱着橘宝在场景里跑上二十来米的距离，跑上几个来回，给自己和橘宝一个脸部特写就行了，其他动作大和危险的戏份都会由替身上。

场务也配合的调小了音响炮弹轰鸣的音量，尽量让橘宝觉着跟做游戏一样紧张好玩，而不是害怕。

只要在给橘宝特写镜头时候，他表现的茫然一些就行了。

没有危险又好玩，父子两个一拍即合，换上长袍马褂，让化妆师改变微调一下父子容貌，再在身上扑上一层灰，脏兮兮的上场了。

在场外看着时候，只觉着这一片战争废墟的场景布的真实，等真正身处其中，就能感受到战争给人带来的无助和绝望的氛围。

沈千帆心里已经后悔了，他自己没什么，只当是体验生活了，但橘宝会不会吓到？

作为奶爸，纵使心里担忧的要死，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必须是稳重和主导一切的，他尽量将橘宝的情绪往“好玩”上去引导，让橘宝知道，刚才都是假的，他们是在玩儿游戏呢，有爸爸在，完全不用害怕。

橘宝看着爸爸一如既往从未改变的笑脸，立即将刚才看到的抛之脑后。

是哦，刚才是爸爸在带着他做游戏哦！

沈千帆屁股半坐在化妆桌上，掐着小崽儿的胳肢窝，举在眼前晃了晃，逗得他咯咯的笑，自己也笑道：“是真的哦，爸爸带着橘宝宝从战场逃出来了，橘宝宝开心吗？”

刚才沈千帆跟橘宝解释的是战场里有看不见的怪兽，爸爸在带着橘宝宝逃命。

橘宝大声道：“爸爸好厉害哦，橘宝宝好开心哦！”

父子两个没心没肺开心大笑起来。

两个场务小姐姐见到小宝宝不仅没被吓哭，反倒开心大笑，心下大大松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道：“沈老师，橘宝真是我见过最乖胆子最大的小演员了。”

橘宝聪明伶俐，能听懂场务小姐姐在夸他，更加开心道：“橘宝宝是胆子大大的小宝宝，不怕大怪兽哦。”

场务小姐姐连忙将夸奖分量加重：“是的呢，咱们橘宝最最厉害，胆子最最的大啦！”

副导演带着化妆师进来，听到欢声笑语，看到橘宝脸上的笑容，也松了口气，拿着压惊红包给橘宝，掐着嗓子哄道：“橘宝真厉害，这是奖励哦。”

场务小姐姐们扭头闭嘴闷笑起来，副导演五大三粗，一脸油光，还秃顶，掐着嗓子眯着眼睛哄小朋友不像好人，像人贩子。

橘宝搂住爸爸的脖子，小脸和爸爸贴贴。

爸爸说过，小宝宝不可以随意要陌生人的东西哟。

顾千帆接过红包。这是惯例了，在剧组里扮演死人、遇到爆破、高空作业等危险戏份时候，剧组都会发红包冲喜避祸。

刚才小朋友辛苦了，自然也有压惊红包，必须要收的。

顾千帆将红包递给橘宝，让他拿在手里玩儿，道：“快谢谢张叔叔。”

橘宝乖乖道谢：“谢谢张叔叔~~”

张副导家里也有小侄子小外甥女，调皮捣蛋沸反盈天，他每次看到都躲着走，剧组里的小演员也一样，如非必要，他是不乐意跟小孩子接触的。

但眼前这个跟从画境里跑出来似的小崽儿不一样，又乖又奶又甜，一点都不闹腾，让人见了就忍不住的喜欢。

张副导想逗一逗，可惜，没经验，不敢逗，只得笑呵呵对沈千帆道：“还要再拍一个从废墟里站起来的镜头，化妆师我带来了，很快就好，橘宝还可以吧？”

沈千帆问儿子：“橘宝宝，游戏还没有结束，你还需要继续吗？”

橘宝大声道：“要！”眼睛亮闪闪的，可谓态度很坚决了。

沈千帆对副导演笑道：“可以的，他玩的很开心。”

这个镜头重点在沈千帆，橘宝只要露出半张小脸就行了。

张副导立即道：“可以就好，放心，只要一个镜头，很快就好，化妆师。”

化妆师小姐姐立即上前，举着一把大刷子小刷子在自己脸旁，扮可爱笑眯眯道：“橘宝宝，还记得姐姐吗？姐姐给你画妆好不好？”

橘宝还记得这个化妆师小姐姐，笑眼甜甜道：“好哇，琳琳姐姐。”

“哎哟宝宝，你可真甜哟~~”

沈千帆将橘宝放在化妆台上，让他站好，橘宝双手插着还不知道在哪里的腰，瞪着咕噜噜的大眼睛，小脸沉着，姿势COS奥特曼，一动不动。

化妆师琳琳一面夸奖着“好乖好乖”“好棒好棒”，一面快速在他脸上手上身上添妆。

刚才已经经过一轮轰炸逃亡了，小宝宝脸上身上应该更“脏”一些。

沈千帆并不想让儿子做童星，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他也不想让儿子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受到外界过分的关注，所以，他和导演商量，用各种方法给橘宝容貌做微调。

导演虽然很可惜，但也痛快答应了。

琳琳除了给橘宝微调眉毛、鼻梁高度，画一张脏兮兮的小灰脸之外，还用一顶瓜皮小帽遮住了他饱满的额头，再用沈千帆的肩膀挡一下小下巴，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灵气十足的眼睛，加上摄像机的拍摄角度和灰蒙蒙的灯光，再加上后期制作，等成品出来，保证不会让人联系到橘宝身上。

小孩子长的快，等过上一年半载，电视剧播出时候，就更不会联系到同一个人身上了。

三两下给橘宝添完妆，开始轮到沈千帆。

先用眉笔将稍淡的眉毛涂的更黑更粗，刚才跑的那几圈，之前涂的眉粉有些蹭掉了，眉形上面，倒是不用加长也不用修形。

沈千帆是天然的长眉入鬓，风流倜傥美男子眉形，骨相绝佳，但现在要修改一下，在弯和拐处涂上一些眉粉，让这双眉毛不那么出彩...呃，勾人。

眼睑下方扫一些眼影，表现出青黑的疲惫色，鼻梁和鼻窝里扫一些大地色，让阴影遮盖过于挺拔俊秀的鼻峰，人中、唇形、唇色、下颌线都做遮挡和修整，再在脸蛋上扑一层黑灰，和眉毛一样，之前涂的被蹭掉了，露出了黑灰之下的冷白皮好肤色。

“啊，沈老师，您这么帅，不混娱乐圈真的真的可惜了了。”这句话，琳琳自从见到沈千帆，并委任给他扮丑后，已经说了不止一遍了。

此时要将沈千帆扮的更加狼狈和普通，因为剧本里男主的父亲是个长相普通的老实男人，爱上了沦落风尘的母亲，生了男主......

男主英俊面容来自于母亲，而不是父亲。

嘴里说着可惜的话，琳琳手上却毫不留情。

将这样的大帅哥扮丑又要丑的不那么讨厌，只是看起来普通，也能反向证明她出神入化的化妆技术呢，嘻嘻。

父子两个添完“战损”妆，按照导演的指导，沈千帆补了一个颤颤巍巍将小崽儿从自己身下掏出来的镜头--他手臂受伤了，这一条就过了。

就几秒钟，简单的让沈千帆以为是导演在敷衍他。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听到导演下一场的安排，就乐呵呵的带着小崽儿玩儿去了。

他们父子还有最后一个他“仰天死亡”的镜头，等其他群演和主演拍完之后，再布景，拍他们父子的。

为了将儿子注意力暂时从沉重的战争氛围中引开，沈千帆带着儿子去了隔壁有水有树有桥一派三月春暖江南水乡的小镇的取景地，管理道具的小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电动儿童滑板车给橘宝，让他代步。

橘宝跟道具小哥哥道谢，然后熟练的踏上滑板车，扶着车把缓缓开走了。

真的很缓，沈千帆闲庭信步就能跟上他，但架不住前面路是一道缓坡，电动滑板车慢慢加速起来。

沈千帆提醒道：“橘宝，注意按刹车。”

橘宝：“好哦，爸爸，我有按刹车哦，咦......刹车失灵了！”

坡很缓，即便听到电动滑板车刹车失灵了，沈千帆也没有加快脚步，橘宝在家玩他的滑板车可比现在的速度快多了，他两步就能追上。

沈千帆故意找人少的路走，目前这条杨柳小路上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他也不怕橘宝撞到别人，或者被别人撞到。

失算了，还是有人的。

一行人从依依杨柳中转出来，看到这么一个小崽儿，纷纷停下脚步。

刹车失灵的滑板车撞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小腿上。

橘宝仰起头，想要道歉。

可是，男人太高了，他仰头太过用力，眼看着就要平地后摔。

一双大手扶住了他。

男人一手稳稳托住小崽儿后背，半蹲下身来，温声询问道：“小朋友还好吗？”

橘宝愣愣看着眼前英气十足的男人，转头跟爸爸大声道：“爸爸，这个叔叔我见过！”

沈千帆：......

沈千帆看着敛起獠牙哄崽的男人有些出神，还有一丝丝的慌张，听到儿子的话，心道：

可不就是见过吗，在你还是一颗受精卵时候。

这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