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之,有人找你。”
实验室里很安静,来人轻轻拍了拍季行之的肩膀,并朝门外指了指,提示道。
季行之回头,看见玻璃窗外的傅和溪很是惊讶,着放下手头的工作,换下实验服,走了出去。
“抱歉,没想到你还在里面。”傅和溪背着平时上课用的书包,手上提着东西,拘谨地站着。
长假期间的秦海大学冷冷清清,实验楼的走廊更是寂静,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像是公开处刑。
“不打紧,现在确实是午休时间,只是我没去休息而已。”季行之说着,瞥了眼傅和溪手上的保温袋,问道,“有事吗?”
傅和溪不吭声,他只好先行迈向楼梯口,回头招了招手:“走,去楼下茶水间说吧,正好我肚子也饿了,该吃饭了。”
实验楼的一层设有咖啡厅,此时也处于休假状态,并没有营业,只剩两台自动贩卖机照常亮着灯。
季行之从中买了瓶水,随意找了张小餐桌,和傅和溪对面而坐。
傅和溪盯着季行之观察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季行之确实可怜到只有一瓶水当午饭,这才把带来的保温袋放上桌子,慢条斯理地把里面的便当盒拿出来。
热腾腾的饭菜香随着盖子的打开犹如解除了封印的宝盒推到了季行之的面前。
便当盒分为上下两层,规整地塞满了米饭和几道样式不同的菜,傅和溪同时打开了一个小巧的保温杯,里面还盛有满满的羹汤。
他把和便当盒配对的筷子递给季行之,季行之笑看他一眼,配合着吃了一口。
“你这饭哪买的,看起来不错。”季行之夹了一缕菜放进嘴里,又尝了虾仁和肉片,这才顿悟,“不会是你做的吧?”
傅和溪平静地点点头,像是交代差事一般逐项陈述道:“食材都是新鲜的,用的橄榄油,少盐,无味精,便当盒和筷子都不含双酚A……”
“等等等等。”季行之忍不住打断他,“你这周应该放假,回家了才对吧?难道我记错了?”
这周是公历节假日,只是季行之接到潘老头的电话,说是一组实验数据有问题,才在假期还跑来学校,但本科生确实正常放假。
“是放假在家。”傅和溪回道。
“在家?你在家做了饭,然后大老远地送来给我?”季行之吃惊地张大了嘴。
傅和溪并不以为意:“家里做的,卫生,我有仔细消毒厨具,生鲜砧板都是分开的。”
“不是……你。”
季行之握拳抵在唇上,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在他过去的二十三年里,即使唯一的亲人——自己的妈妈,也未曾为他做过这等事。
季行之的母亲对待儿子更趋向于散养,平日里并不怎么管束,反倒是后来与母亲在一起的老男人教管了他许多事,也是影响了他一生的人。
此时,虽然傅和溪一直在模糊重点,但不可否认,在季行之心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正悄悄生根发芽,唤醒孤独已久的心田。
“我欠你两顿饭。”傅和溪抢先答道,理由合适,证据充足,及时阻断了对方触动的情绪。
季行之被他故作严肃的模样逗笑了:“那我也欠你两张照片,要不要礼尚往来?”
季行之不过无意挑逗,没想傅和溪却当了真。他眨巴着眼睛,扑簌着两扇长睫毛,虽没直接回答,直白的目光和泛红的脸蛋也述说着望眼欲穿,反看得季行之面颊发烫。
“真想要啊?”季行之面露欣喜,摸了摸鼻尖,微微点头,“行,找机会我现场表演给你看。”
季行之是真的饿了,也是许久未吃到如此丰盛且合心意的饭菜。他狼吞虎咽了一番,直到听见傅和溪劝告他吃慢一点,这才缓下扒饭的手。
他像被美食所蛊惑,差点忘了眼前人,赶紧夹起饭菜伸向傅和溪。傅和溪先是躲闪,但很快便顺从了季行之的投喂。
季行之没再像之前在急诊室里那般拘谨,也能接受和傅和溪共用一双筷子,共食一份饭。
这段短暂的惬意时光在后来傅和溪永久离去的那些日子里,还让季行之回味绵长,那时候他只能靠不断拾取记忆碎片拼凑起傅和溪还在身边的假象,来换取微薄的活下去的勇气。
又是那熟悉的来电铃音打破氛围,傅和溪刚还嬉笑的面容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慌乱地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我妈电话,我出去接一下。”
快步走出咖啡厅,来到实验楼门外,傅和溪背对着门内的季行之,才划开手中的接听按钮。
电话一接通,女人激动的哭腔似要刺穿傅和溪的耳膜。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是不是出事啦?我发了好几条短信,你都没回,我还打电话到你宿舍也没人接,担心死我了,我差点去报警!」
“我没事,教授刚给我批改论文,没注意到手机消息。”傅和溪从容应对,这不过是他惯于和父母周旋的日常。
「哎哟,这教授也真是的,怎么放假还叫人去学校,看什么论文啊,等开学了……」
母亲话未说完,男人震怒的吼声插了进来,傅和溪的爸爸抢过话筒:「哪个教授?我可以去学校投诉他!」
傅和溪的心顿时揪紧,尽力用事前设想好的谎话说服二人:“是我忘记交论文了,教授也是好心帮我,他也在放假啊,还不是为了我跑来学校。”
「你快点回来吧,论文开学了再给教授看,天黑了就不安全,我已经叫阿桥开车去接你了。」母亲再次抢回话筒权。
傅和溪轻叹一声,只好应允,这已经是他长期和父母的博弈中所能争取到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他在空无一人的咖啡厅里利用所剩不多的时间复习写作业。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手机收到消息:
来自哥哥:「我到学校了。」
「再等等,教授还没讲完。」傅和溪打字回复。
「好,我等你,你好了出来找我就行,车就在学校大门旁边的停车位。」
面对傅和桥,傅和溪应对的更有把握,并庆幸父母只是叫了傅和桥来接自己。
他在空无一人的咖啡厅里呆到了傍晚,期间只有和季行之一起的那位学长下来过一趟。
直到季行之暂结手头上的工作准备回家的时候,才惊奇地发现傅和溪还在咖啡厅,他以为傅和溪是在等自己,便问了句:“一起走?”
傅和溪却摇头,义正辞严道:“不用,你先走吧,我想把作业做完。”
季行之没想到会被拒绝,不免显得自作多情,更有些许失落。他还想和傅和溪的作业较量一把,争取更重要的心里地位,但见傅和溪坚决不让,这才妥协先行离开。
目送季行之走远,直到这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从傅和桥那里骗来的多余时间似乎只为了满足今天的这最后一眼,而后傅和溪便收拾书包,慢吞吞地走出实验楼。
……
“作业都交给教授了?”驾驶位上的傅和桥摁灭了烟头,合上车窗,回头冲傅和溪问道。
傅和溪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拉过安全带系好,乖巧回答着:“教授帮我批改了论文,花了好长时间,学校食堂放假了,都没开门,还好我带了便当,全吃完了。”
纵有万千疑问,傅和桥没再多言,他深吁出喉里残留的最后一缕烟气,尼古丁的味道诉说着沉重与无奈。
他从车内后视镜中瞄了眼傅和溪身侧的保温袋,眉头深锁,兀自呢喃:“爸和妈确实管你太严了。”
……
季行之虽然先走,却在路上接到潘老头的电话,因此耽搁了些时间,于是在走出校门的时候,正巧看见傅和溪。
傅和溪背着书包,晃着手中空了的保温袋,正一路小跑至路边停着的一辆银灰色轿车前,熟稔地拉开车门进了车后座。
车是普通的小轿车,驾驶位上的男人估摸三十出头,穿着暗色夹克衫,正回头和傅和溪说着话。
季行之想过去打声招呼,傅和溪却没有注意到他,车子打了个弯便开走了。
季行之心有疑惑,但也没过度思虑,想着是傅和溪叫的私人电召车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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