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未央宫》在十月份于西安开机。

上香的路透里路莹虽然站在角落里，但这已经足够掀起一阵妖风。

【纯路人，路莹不是塌了吗？怎么邬成光还敢用啊。】

【也不算塌了吧？出轨那事不是也没实锤吗？】

【录音都放出来了还算没实锤？路莹一个甜宠剧专业户去邬成光组里，肯定是上手段了吧？】

【前面的脑子里太脏了吧，女演员凭实力吃饭碍你眼了？路莹之前就客串过邬成光的电影，没准那个时候就有合作意向了，轮得着你在这意|淫？】

【路莹有什么实力？炒cp的实力吗？】

【同意楼上，想不起路莹有什么代表作，前男友倒是很多。】

好在揽星的公关早就严阵以待，做好准备要打场硬仗。

江珊亲自把路莹送到西安，还连续请了不少客，力求上下打点好关系，给路莹留下点好形象。临走之前还拉着路莹反复交代。

“你真想好了要接这个角色，现在要是想退出还有一丝丝转圜的余地，”江珊言辞恳切。

路莹回握她的手，“别开玩笑了我的姐姐，景都搭好了围读都三轮了，还走啥啊？”

江珊：“这个陈阿娇是整个剧本里面最浪漫主义的角色了，我看她后期行为都有点精神质，最后也是个实打实的悲剧结尾，你真受得了吗？”

路莹：“你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是很成熟的演员了，而且我戏份又不多，片段式的，不至于那么沉浸。”

江珊仍是皱个眉头，“每天给我打视频电话报备，去哪都得叫萌萌跟着你啊！”

“行行行放心吧，”路莹终于快要把人送走，“你好好回家管管你其他那些小宝贝们吧，这几个月天天盯着我了，别耽误人家上升期艺人的发展啊！”

“小东西你狼心狗肺，”江珊又骂了一句，终于离开。

其实按照《未央宫》里这个陈阿娇形象的恋爱脑程度，但凡是早几个月找到她，路莹大概率就不会接了。

《未央宫》整个电影聚焦的都是汉武帝刘彻的励志奋斗史，典中典的男性叙事，所有的女人在这个故事里都是点缀和陪衬，陈阿娇这种宫斗政斗双失败的炮灰更是。路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虽然咖位着实有限，可如果只局限在网剧的领域里，多少还算有点选剧本的话语权。

但是现在……真不是她选工作，是工作选她啊！出轨门之后她已经在家里躺了整整两个月了，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困，除了睡觉就是嗑cp，再者就思考人生。再这么待下去，她觉得身体机能都要退化了。

而且……时不我待，搞钱还是很重要的！

更何况，邬成光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她这么重要的工作机会，路莹真的是除了感激涕零再没有二话。

电影圈和路莹最舒适的网剧圈本来就有壁，圈内那套老掉牙的鄙视链虽然迂腐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存在。以前她一直在甜宠的门槛里绕圈，一点多余的资源都没有，形象也太固定了，抗风险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现在，路莹想在这个生态里继续生存，有一个打翻身仗的机会，她的确需要有人高看一眼，而现在邬成光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很多年以前路莹对自己的演艺道路也是有所期盼的。

她想尝试不同的角色，留下能够流传下去的荧幕形象，让更多的人喜欢她。

可现实给她上了一课又一课，让她不得不把演绎变成谋生的手段，让她的生活被工作填得满满当当，不能容许留下一刻悲春伤秋的空间。

此刻的路莹回望，这一场飞来横祸，或许也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机会，叫她喘一口气，叫她终于有时间来想一想，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阿娇准备了！”

清场完毕，路莹身着华服站在宫人的拥簇之中。

道路的尽头，陈越鸣的容颜隐藏在冕旒之下，不见悲喜。

……

两人对弈已久，香炉之中微带紫色的烟雾已经袅袅飘了满室，连相对之人的身影都逐渐模糊起来。

“阿彻。”

女人一开口，对面人执棋的手一顿。

刘彻抬眼，“都下去吧。”

窸窸窣窣的布帛摩擦之声中，几十侍从跪伏而去，室内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清楚。

刘彻：“如此称呼，皇后逾矩了。”

阿娇抬眼，红唇轻启，“卫子夫侍奉君侧时，也只称‘陛下’吗？”

刘彻看他一眼，没驳斥她，只是扔了棋子，“既然皇后今日没有兴致，这棋也不用下了。”

“陛下今日来这椒房殿，也不是来同妾下棋的，”阿娇也放下棋子。

这凄冷的宫室他已经多日不曾踏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能与他消遣时间的人早不是自己。

“你当真就如此嫉恨卫氏吗？”刘彻声音染上愠色，“你派人去干涉卫青的事，就是插手朝政！”

阿娇只是看向他，眸中平静得叫人有些诧异。

阿娇：“我不能插手政事吗？”

阿娇：“朝中几人姓刘、几人姓窦、几人姓陈，我以为陛下清楚。”

“皇后！”刘彻猛地站起来。

阿娇：“今后恐怕要有不少人姓卫了——陛下难道不清楚？这些人姓卫还是姓陈，本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在用窦太主威胁朕吗？”刘彻眼中已经染上寒意。

“窦太主如今哪还能威胁到陛下？”阿娇轻笑一声站起来，“方才听说陛下赐予窦太主新欢董偃好大一座宅院，窦太主欢欣不已。母亲如今的心思都在那董偃身上，还有精力顾及朝局？”

刘彻：“你母亲行事无所顾忌，难道还能怪朕不成？”

阿娇：“妾只是提醒陛下，母亲对董偃如何，与如今陛下对卫氏如何，没甚区别。”

刘彻：“你放肆！”

阿娇：“我放肆了。”

两人眼光撞击在一起。他们相识至今已经十余年，从未有过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刻。

刘彻深吸一口气，“皇后，朕从未想过你竟然会善妒成如今的面目。”

阿娇又笑了一声，“我善妒吗？他日我与别人欢好，陛下恐怕要气得将我千刀万剐了才对，如今我面对陛下，尚能和颜悦色，难道不是我心怀宽广吗？”

“你——”

“自陛下登基以来，窦太主不知收敛，反而愈发放肆，陛下还能忍吗？”阿娇缓缓道，“朝中陛下欲施新政，边疆又不安稳，窦氏一门尸位素餐者何其多？陛下就算能忍，还能忍到何时？”

“这些不是你该谈论的，”刘彻沉声道。

“我不该吗？”

阿娇走近一步，刘彻看着自己的妻子，他们本该是彼此最熟悉的人，不知怎么，此刻竟觉得畏惧。

阿娇：“那就谈论点我应该谈的。”

她笑道，“我走以后，这椒房殿会属于卫子夫吗？”

刘彻怔了一下。

“卫子夫走以后，这里又会属于谁？”

她清亮的嗓音把他拉回现实。

“你在说什么！”刘彻怒吼出来，“皇后！”

“刘彻，”阿娇瞬间红了眼，“人人都说我善妒，可我看你对卫子夫，只觉得可笑。女子也好，权臣也罢，只要能达到你的目的，你能把人哄到天上去！可之后呢？等有一天卫子夫也如我今日一般，成为你继续向前的掣肘，你抛弃她的时候，不会比抛弃我温柔半分。”

刘彻心中忽地一刺痛。

在他今天来到椒房殿之前，刚刚驳斥了上书因为卫青之事意图废黜皇后的奏章。如今的刘彻已经不是十六岁时那个依靠长公主的势力才能站稳脚跟的雏鸟了，朝中很多人看的清楚，他们自以为摸清了刘彻的脉，推断出皇帝陛下是时候该摆脱陈氏的限制了。

但……

也许刘彻自己也说不明白，明明皇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心中所思所想，但面对她，面对他结发妻子，他终究还没能那么狠心。

“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呆着，”刘彻道，他嗓音中染上微不可查的沙哑，“我不会废黜你。”

“……阿彻，”阿娇再开口，眼泪已经滴落，“你最初建这椒房殿给我的时候，我心中的开怀，并非因为可以就此在这宫殿里像个死人一样终老。”

刘彻不敢看她的泪眼。

他说过爱、说过一生一世、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环顾这屋室之中一景一物，都是他登基之初一一亲手置办。

十年以来，他有多憎恶窦太主对他的制约，就有多憎恶他自己从始至终放不下陈阿娇的心。

“皇后病了，”他几乎逃也似的转过身去，“好生歇着吧。”

“你不会见我了，”阿娇上前一步。

刘彻抬脚便走，“来人，”他高呼，“来人！！”

“你不会见我了是吗——刘彻！！！”

阿娇的高喊声被鱼贯而入的宫人淹没，两人间不过转瞬，就阻隔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咔，好的。这遍不错啊，休息下一会拍近景！”导演的声音传出来。

路莹瘫坐在人堆里，还在哭。

直到陈越鸣越过层层群演，走到她身边，一伸手把人捞起来。

“没事了，”他说。

“呜呜呜……”路莹呜咽着揽上他的脖子。

“好了，”陈越鸣怎么可能拒绝像这样哭着看自己的路莹？

“你个绝情大坏蛋啊呜呜呜，”路莹说着锤了他后背一下。

陈越鸣无奈安抚着拍拍，“他没办法。他心里对你感情还是很深的，女人对他来说都是政治筹码，他不想放弃你的。”

“坏蛋啊，就是坏蛋啊！”路莹的脸完全埋进他前胸。

陈越鸣隔着层层布料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

……的确坏。他心道，他不知道刘彻怎么想，但他绝对看不了路莹这样。

他做不了杀伐果断的人，只要路莹开口，他只能要星星不给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