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幻生

燕痕跟着沈序离开那个街口，认识快一年了，他第一次看到沈序生气。在他这里，沈序一直是温润如玉，怎么说都是无所谓，然后轻轻一笑，就把事情略过去了。

“你……不要想他了。”燕痕瞧着他的眼睛，“他不好，惹你生气。你别想着他，就清净了。”

沈序叹一口气，轻轻笑了下：“把他从我脑子里赶出去？”

“嗯。”

燕痕的神色很认真，眼睛一错不错的瞧着沈序。他没觉得自己在开玩笑，而是在想办法让沈序高兴。

“好吧，好吧。”沈序配合他，“那我就赶他出去好了……好像是很有用。”随后眼睛一弯，说：“谢谢你呀。”

燕痕脸一热，撇开目光，轻声说：“我不是小孩子，你哄我做什么……”

“不是小孩子？”沈序看他这样，又想逗他玩了，“那你今年多大啦？”

“十九。”燕痕说，想想又补一句，“十九岁，不是小孩子了。”

他这个年纪，都是可以结婚的了。想到这，燕痕偷偷瞧一眼沈序，他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应该……也有了吧？

沈序想不出他脑子里这些弯弯绕绕，只是温声说：“比我还小两岁呢，哄一哄也没什么事。”

燕痕：“……”

歪理！

经过这么一茬，沈序也懒得再去想梅梁新了，在街边找了家没关门的饽饽铺子，各自买了点心。只是因为耽搁了时间，沈序也没过多和燕痕在街上留着了。

“回去吧。”沈序看着天，“天都快黑了。”

现在的北平可不比从前。

两人分开后，沈序只剩了一个人，轻轻瞧一眼那个破旧的胡同口。以后他再也买不到从前的味道了，连带着微微褪色的回忆，一并埋葬进了深厚的土层。

第一次去那家铺子，是沈劲柏带他去的。当时才下了学，他又在和沈劲柏耍性子，一个人赌气掉眼泪。沈劲柏无法，只好叫停车，随便找了这家铺子给他买了点心，来哄他高兴。

“……我不要。”

沈劲柏放他腿上，说了句：“不要算了，下次不买就是。”

结果后面他还是吃干净了，往后下学总叫沈劲柏给他买。再长大一些，就是和梅梁新一道来这里。

这家店的味道他喜欢了十几年，终于散在晚阳里了。

沈序怀着这样难受的心情回到家中，天已经黑透了，韩湘故等了他好久，才见到人就忍不住骂道：“天都黑成这样了，天天在外边搞什么不回家！”

“欸……别生气啊，妈。”沈序拎着点心，“我这不是去给小松买点心去了嘛，前天就答应了，昨儿没买，总不能说今天还不给。”

韩湘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多大的人了，还没心没肺的，赶紧进来，就等你一个人了！”

“欸，来了。”沈序无奈的放下手上的东西，洗了手才往饭桌那边去。一瞧桌上的菜比往常丰盛许多，不由的好奇，心头的沉闷消去一些，问：“今儿发生什么好事了？”

韩湘故听他这么讲，忍不住又瞪他一眼，然后才半含着笑意说：“你嫂子又有了。”

沈序几乎是立刻就看向沈劲柏，也顾不得继续伤心了，说：“那敢情好呀，小松也有个伴了。”后笑着摸摸沈松鸣的脸蛋，问：“小松心里也高兴着，对吧？”

沈松鸣眨巴着眼，甜甜的一笑：“对呀～”

小孩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扭过脸看向李云兰，笑嘻嘻的问：“我可不可以要一个妹妹呀？”

爸爸和小叔叔有妹妹，他也想要。如果他也有妹妹的话，肯定会和姑姑一样漂亮的！这么一想，他更想要一个妹妹了。

“那要是是个弟弟怎么办？”韩湘故浅笑着问他，沈松鸣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想要妹妹……要是是弟弟的话，嗯，也可以。”末了，又仰起头补一句：“我都会喜欢的。”

“怪勉强的……”沈序摸摸他的脸，“看来真的好喜欢妹妹呀。”

沈松鸣握着勺柄，眨巴眨巴眼，问：“妹妹不好吗？小叔叔你不喜欢姑姑吗？”

他很喜欢姑姑的。

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沈君珏蓦然一抖，抬起眼来，先是瞧了一眼韩湘故，看见她眼里半藏的尴尬，只好又低下了头。

“嗯……”沈序一笑，“喜欢的，我和小松一样呢。”

沈君珏低着头，眼圈悄悄红了，但又不敢叫人瞧出来，只得忍着。沈松鸣不清楚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转过脸对沈劲柏说：“我和小叔叔一样！”

“嗯。”沈劲柏神色有些复杂，“我知道。”

桌上的气氛沉寂下来，沈序清楚原因的，但他不能当这么多人的面说不喜欢，这明晃晃的是在打沈君珏的脸。

佣人也是看眼色做事的，这么多年对何妍熙和沈君珏两个人的态度算不上好，不然也不会在那样的冷天里，连炭火都没补上。现在何妍熙走了，剩了沈君珏一个人住那里，沈长新也不多管，他再说一句“不喜欢”，沈君珏真就只能叫人欺负了。

而且，他说的也是心里话。

韩湘故心里也清楚沈序的意思，就忍了这口气，笑笑说：“吃饭吧，再不吃要凉了……小松，来吃蛋，你昨儿不是要么？”

沈松鸣觉得哪里好像不一样了，心里惴惴不安的，就闭了嘴安分的吃饭。

这事算是岔过去了，沈序回到自己的院子，洗漱完想睡觉的时候忽而想到韩湘故从前搂着他哭的样子，心口突然就一闷。

他……应该这么说吗？

纷乱的心绪一齐涌上来，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吵得他睡不着。他想了很多很多，可他好像想不明白，怎么也弄不清楚。

明明他读过很多书，可从来没有哪本书真正教会了他怎么解决这些复杂的情感。

这一晚上沈序没怎么睡，浅浅眯了一会儿，天就蒙蒙亮了。这样一来，他白天就没什么精神了，撑着睡意做完了本职工作。

“你看上去不怎么好，要不告个假？”蒋柏宸递给他一杯热水，“下午你也没有课了吧？”

沈序揉揉眉心，接过水杯，说：“我没事，不打紧。”

蒋柏宸将信将疑的瞅着他，半晌才说：“那就依你吧。”话是这样说，他那副样子却是想给他立刻送回家去。

沈序只是瞧着他笑了一下，没作声，他这哪是回了家就能解决的呢？要是，韩湘故心里对沈君珏没有芥蒂就好了。

熬过了白天，到傍晚的时候却有些发愁了。沈序郁闷的望天，韩湘故心里是个什么态度他还不清楚呢……

韩湘故倒是如常，依旧在等他，看他回来了也就说了句：“今天回来得早些了。”

“妈……”

韩湘故掀起眼帘瞧他一眼，问：“怎么？叫人欺负了，这副模样。”

沈序犹豫了，但想到不问心里的坎过不去，只好又低声问：“你不生我气吗？”

韩湘故只觉得这孩子说话莫名其妙，仔细想了一圈猜测他说的是昨晚饭桌上开头的对话，不由的一皱眉，说：“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不待见她，有要求你也这么做么？”

沈序眨巴眨巴眼，韩湘故无奈：“活像个傻的。她是沈家的小姐，你能当众说她的不是吗？”

就算她再厌恶何妍熙她们母女，她也从未在明面上指责人家的不是，佣人们看眼色做事，她都没在众人面前表明了，那些人也敢欺负，要是她真这么做了，沈君珏还能好生长大么？

何妍熙拿什么养她？

“小没良心的。”韩湘故瞪他，“非要我说你几句就开心了，打小就这样，大了还不改！看你以后上哪找媳妇去！”

沈序：“……”

说正经事儿呢！怎么又扯到这上头来了？

好歹这事算是解决了，沈序心里踏实了不少，夜里睡的都安生。

次日。

“……今儿有精神了，昨天没精打采的，看着就叫人担心。”蒋柏宸笑他，“莫不是被哪家小姐勾了魂去？一天一个性子。”

沈序连忙一摆手：“瞎说呢！”

蒋柏宸有些诧异，本来是开玩笑的话，却也是带着真心的，他以为沈序这样的人，就算家中没定，心里也该有一个了。

怎么还是一句“瞎说呢”？

“你骗我吧？”蒋柏宸就这么问了，沈序怪异道：“我骗你干什么？这种事难道还有什么遮遮掩掩的？”

蒋柏宸愣了一愣，随后一笑：“也是。”

不过是寻常事而已，遮掩着怪没意思的。

两人正说着，门口晃来一个俏丽的人影，她站在那里也不作声，先是扫了一眼屋内的人，然后再勾唇一笑，目光落到沈序身上。

沈序脸上的笑敛了下去，对于这样的目光并不舒服，只瞧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了，当作没看见。

那女人却没有停止的意思，慢悠悠的走过来，轻轻念着：“沈序。”也不等沈序回应，就微微弯下腰，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别急着跑呀，你猜猜梅梁新还有多久会去找你家？”

“……你什么意思？”沈序头皮一麻，心里瞬间没了底。这女人轻轻笑着，眼底晃着酒似的，要醉了人，说：“傅荣庭好像还没回家吧？”

傅荣庭这几天不在，沈序以为他只是忙，才不来接梅玉贤走，难道真的和这女人提示的是一个意思吗？不然她上哪里知道傅荣庭的行踪的？

“他在梅梁新那里呢。”她浅浅笑着，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沈序定定的看着她，道：“所以呢？”

“你知道他在找他弟弟的。”女人眨眨眼，“就不要多问了。”

“我凭什么信你？”沈序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冲击耳膜，轰鸣声震得他头晕乎乎的，脸色也是止不住的难看。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呀～”她笑着说，像是开玩笑一样，“你看上去就很温柔呀，比那个心狠手黑的家伙好很多。”

沈序不信她的话，可还是忍不住想了最坏的结果，放了笔就要站起来，却被女人摁住了。她笑得像个恶魔，低语道：“别急着跑，我虽然喜欢你，可我也是要听命令的，跟我走一趟吧。”

巨石狠狠砸进了水中，漾起一片浪涛。

沈序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都要站不稳了，扶着桌子稳了一会儿，拦住蒋柏宸要拉住他的手，轻轻道：“我跟你走。”

女人温柔一笑，站直了身体，侧身让了一下：“走吧。”

“欸，沈序……”蒋柏宸还想试着拦一下，那女人侧过脸，眼里没有任何温柔的颜色。蒋柏宸的话被迫咽了下去，收回了手，默默的看着沈序走了。

……

“好久不见，沈伯。”梅梁新笑得彬彬有礼，“我听说，玉贤在您家借住呢，怪不好意思的。”

沈长新神色沉稳，说：“这是上哪听来的胡话？他要是在我家，能叫你知道了？”

“您瞅这话说的，玉贤是我弟弟，他在哪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梅梁新不知廉耻道，“家父不在，他一个人，我担心得紧。”

真是人坏到了骨子里，尽会用好话裹着自己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