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日

苏唯离他们几步远，在天空的照亮下，她看清楚了那几个人的面孔。

不认识，但眼熟。

她提心吊胆的，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长的还不错，”有人下意识地点评一下，露出了社会人图谋不轨的表情。

接着他又理智回笼，兀地想起什么，“前几天看她来酒场的时候就想交个朋友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没想到先被季洵叫走了……”

简而言之，她和季洵交情不浅。

“只是她和季洵真的熟吗？”

苏唯刚刚听到第一句关于季洵的那句话时就想跑了，现在已经准备好往后面撤。

季洵季洵，怎么天天都能扯上季洵。

“诶，哥，她跑了！”一个胖子说道。

“不会吧，她不会要跟季洵讲吧？”

众人一看到苏唯跑就忍不住追上，生怕她跟那个他们口中的那个大魔头说坏话。

完了，他们真追上来了。

苏唯跑着跑着，来到一个深黑的小巷子里。

“快点啊！”后面的人大声呵斥。

苏唯吓得毛都立起，脑海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巷子。

进了是暂时安全，但万一里面有更可怕的人呢？

倏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漆黑的巷子里伸出来，霸道地牵着苏唯的书包往里面带。

苏唯不住地尖叫，然后天旋地转间被抵在墙上。

她的嘴被那个人挡住，发出的尖叫声也慢慢隐藏在巷子里。苏唯眼里流出了泪水，无力地抬眼看着面前的人。

“嗯？”苏唯正疑惑着，眼底里映照着外面的天空，顿时有了光。

季洵此刻没有看着她，只是一手封住她的嘴巴，一手抵在墙上，侧着脸看着外面的情况。

苏唯看见季洵流畅的下颌线以及立体的侧颜，心里莫名地安分起来。

奇怪，明明他和外面的人差不多，为什么给自己的感觉却不一样呢。

“人呢？叫声就是在这里的。”那群人追上来。

“傻啊，”高壮的人拍了胖子的头，“还能在哪里啊？”然后他手指了指巷子里面，示意搞个突然袭击。

“那么黑？”

“肯定。”

季洵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眉骨轻动一下，然后缓缓转过头来，看到苏唯眼角有泪滴的时候有些意外，接着嘴角扯出了一个冷淡的笑。

他手指关节处滑过苏唯白嫩的脸，擦掉了那颗泪。苏唯知道他不安好心，却也是无奈地站着，一时忘记了季洵放在自己脸上的手。

季洵还是有教养地提前知会苏唯一声，“配合一下。”

苏唯什么都没干，季洵直接把脸贴过来，温热的呼吸匀称地打在苏唯的一侧脸颊上。

人在黑暗之中感官会无限放大，现在苏唯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季洵不可忽视的存在。

她的每一处肌肤慢慢收到信号，不断地传来酥麻的感觉。

苏唯脑袋空白，眼里顿时没了焦距，只是听到了心脏猛烈地撞着胸腔，似乎要逃离。

“欸？”一群人进来后借着外面的天光，看到了里面站着的人，有些诧异。

呼吸声近在耳前，忽然移走。

季洵的神情明显是被打扰的样子，看上去一言不合马上就要揍人。

苏唯小心翼翼地瞥过去，他们都露出来害怕还有尴尬的表情。

光天化日下，怎么会撞见有人在干这种事情？

可这两人都躲在巷子里，而且天马上要黑了，也不是光天化日吧……

他们都看得到那人是谁，强装淡定的说道，“洵哥，那个，我们……”

“路过！”

有人马上推着为首的那个人。

“走了。”

苏唯看着他们尴尬地转头，季洵什么话都没有说。等他们走后，他又继续转头看向苏唯。

苏唯内心正在想，季洵那么厉害？就扫了他们一眼他们就跑了？

二人双目对视，之间狭窄的空间凝滞起来，让人透不过气。

漆黑的巷子里面，两人却能十分清楚地望到对方的眼睛。

季洵看着苏唯的脸慢慢爬上了绯红，喉结不经意间滚了滚。

苏唯感觉季洵眼里隐藏着什么，随即便克制住，他弯唇，语气吊儿郎当的。

“怎么？还愣着？”

苏唯收回目光。既然他装，索性她也装。于是苏唯嫌弃地看着他壁咚她的手。

季洵先是有些意外，胸腔轻颤一声。没想到还有比他还高傲的人，然后骨节分明的手离开苏唯的视线。

“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姥姥没有回来吗？一个人很危险的，万一我不在……”季洵还没说完话，苏唯转身就要走。

跟他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生气了？都几天前的了。”季洵连忙跟上，想起他和她刚闹过不小的矛盾，还处在“冷战”期。

他还知道自己生气了！

两人走到巷子外面，虽然比较亮，但月亮已经出来了。

苏唯气愤地回头望着季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攥着拳头的手始终不肯松下。她只好快速逃离现场。

她现在不太想和季洵聊天。

但苏唯一转身后，却怎么都走不了。

苏唯又回头，发现季洵拎着自己的书包带子，整个人像是被他栓住了一样。

“我好心好意地安慰你，你还想咋滴？”

苏唯被迫停住脚步，季洵才放下吊着书包的手。

季洵的话听着凶凶的，苏唯忍不住想抬眼看看季洵此刻的表情是如何。

季洵只见湿答答的眼睛盯着自己，还憋红了，无奈叹口气，随即恢复了正常语气。

“那你想怎么还回来才能消气？”

“好了。”季洵突然叫停，“八宝粥呢？喝了没？”

苏唯一想，理直气壮地就把包里的两瓶八宝粥拿出来递给季洵。

“还给你。”

“哼。”季洵冷笑，大大方方地接过又细又白的手上的粥。

他想都没想，就轻松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又把粥还给她。

苏唯露出疑惑的表情，脾气不太好地看向季洵。

“给你的。”季洵想了想言辞，“姥姥今天可能很晚回来吧？”

明明还没有说出什么，苏唯却知道他接下来想干什么了。

苏唯抬眼就看到了季洵三分真诚七分玩笑的眼睛。须臾，她终于思考完，接过他手里的粥，拿着勺子边走边吃。

“怎么那么晚回家？到时候再遇到这种人怎么办？”季洵没话找话。

“哪种人？”苏唯没有过脑子，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好。

季洵舌尖抵了抵左脸颊，露出了一个痞笑，然后语气吊儿郎当的，“我这种人？”

苏唯接话，看着脚底下的路。

“但要是没我这种人你今天怎么知难而退？”季洵跟着苏唯，在旁边没好气地质问道。

这题倒是难住苏唯了。

季洵见状也不想让她难堪，顺口说出了自己最想说出的话，语气诚恳。

“以后早点回去吧。”

苏唯慢慢发现，季洵在说出真心话前，会说很多没有必要的或者伤人的话，以后要听就听他最后说的话。

因为那才是主旨。

苏唯语气冷淡，没有什么人情味，“早不了，我要写作业。”

季洵又气又笑。

真搞不懂这些学霸了，写作业不能回家写吗？

好吧好吧。

既然你非要晚点回家，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季洵今天送苏唯到家，还没到门口，苏唯就发现自己身后的人影不见了。

“人呢？”苏唯疑惑地寻找着。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的？

季洵躲在隐蔽的一处，恰巧看到了苏唯寻找自己的这一幕。

之后苏唯把八宝粥的罐子丢到垃圾桶里。

也不用洗碗，开盖即食。

确实，省事很多。

*

季洵今天送完苏唯，就去了墓园。

陵园里，季洵一下就找到了林也兮的墓碑。

他轻轻抚摸，顺手擦掉了灰尘。

盛淮这里不卖艳俗的鲜花，他想买也买不到。

本来，在冰凉的墓碑前，是要放一大串一大串鲜花的。

“我来了。”季洵看着那墓碑上的名字。

“以后，如果我还在盛淮，我都会不定时的来看你。”季洵看着看着，突然笑了笑。

他好久没有见到林也兮了。

似乎，记忆里，都是林恒兮温柔而又稚嫩的脸庞。

风声呼过耳畔，枝丫低垂，这里十分寂静，四处无人，天又黯淡，凉风吹在身上，季洵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的手心微热，指尖发凉，描着墓碑上的名字。然后，抬起眼眸。

“虽然我以后都会来看你，但你知不知道…”季洵一丝哽咽，堵在喉咙里的话终于在没有人的时候说出来。“我也会想你…”

最真实的感情第一次流露出来，季洵顿时感觉轻松许多。

在回家的路上，季洵的脚十分笨重，提都提不起来，似乎不想要回去。

今天，那些美好的，不好的记忆全都涌上心头，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终于快要到家时，季洵又看到了一群老太太坐在树下嗑着瓜子，聊着八卦。

“你知道吗？今天是林家小女儿的忌日。”

“哦？这么巧。这件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啊……”

“对啊，她儿子都长多大了。不过他和他爸爸好像还是不怎么联系。”

“可不是嘛，都来到这里了，不就是和他爸关系闹僵了嘛。”

有年纪轻一点的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问她们聊的是谁。

“就林家和季家……”

季洵从黑暗处走来。她们看不见他，他听了一半就听不下去了，心里腾起一阵躁意。

他随便踢了脚下的石子，不想却砸到了一只狗。狗发出“汪汪”的叫声，一群老太太沉默片刻。

“今天不是她的忌日吗？我们在这说是不是不太好啊。”

“好像是……”

老太太们这才换了另一个话题。

季洵隐没在黑暗中，默默地向家走。

小姨这几天去外地出差了，加上季洵打架被老师抓到，他不想处理这个糟糕事，也不想认错，就干脆这几天没去上学了。

外面的知了声渐渐减少，天上繁星点点，吹过来的风都是燥热的。季洵的回忆又被拨动到那时候。

每每想起，季洵心底，就会忍不住多怪季迟几分。

他的喉咙处始终有什么东西悬在那里，咽不下去。

直到拧开门，季洵发现里面站着的身影时，那东西似乎“突突”地直冲脑门，占领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心灰意冷这个词形容现在的季洵十分贴切。他强忍着自己的情绪。

季迟西装革履地站在在屋内中心，年纪虽大，但却不显得违和。

他听到房门被打开后慢慢地转头，发现季洵滞在门外。

季迟在打着电话，自顾自道，“好，我现在看到他回来了。”

电话那旁的林恒兮也才刚知道这件事情，身在临阳，心却恨不得马上冲回来。

但她也只能干着急，只能没好气地叮嘱，“季迟，你悠着点。”

“我和我儿子聊一会儿怎么了？”季迟挤出笑容，看向季洵，掐断了电话。

“阿洵。”季迟只是叫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季洵看着季迟明晃晃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拳头莫名地紧了紧。

为什么，在季洵最讨厌季迟的这一天，季迟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果然还是父亲最了解儿子。

季洵其实也不想把这没必要的关系再闹僵。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和季迟讲一句话，见一次面。

以前季洵和季迟住一起的时候，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却没有季洵想象中的“两败俱伤”。两人成天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也没任何交流。

季洵想着这样就挺好，可是季迟并不满足于此。

常常在季洵最不需要的地方嘘寒问暖的。其实他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却妄想着季洵会因此而感动，从而冰释前嫌。

但无无波无痕的日常被强制性地打断。

几个月前的一天，恰巧是季洵的生日。

季洵不奢求季迟会给他带来什么，只求安安静静地度过。不过，当他看到有一个陌生女人呆在家里时，季洵就在想，这个生日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

“你是谁？”

强烈的不安提醒着季洵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这些年，他一直等着季迟另娶，可迟迟没有任何消息。

季迟闻声从书房里走出来，笑着介绍，“这是你刘阿姨。”

季洵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冰冷。

“坐会吧，先吃饭。”季迟自然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很是亲切。

像一个和蔼的父亲正常地招呼着自己的儿子吃饭。

季洵顿时明白了。其实季迟早就和刘瑾认识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带到家里。

季洵哂笑一声，用脚拨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上面，身体却朝向房间，像是准备随时摔桌子走人。

季迟吃着饭，淡定地对季洵说，“你妈妈也走了好些年了，幸亏有你刘瑾阿姨……”

季迟顿了顿，没有再说些什么。

刚满十七岁的季洵冷淡地坐在桌前，扯了扯唇角，看着眼前冰冷的蛋糕，眼睛抬都没抬。

“季洵，说话。”季迟的声音严厉了几分。

“我还能说上什么话？你想怎么样，有没有我的参与，不都一样做？”季洵干脆站起来，准备离席。

他其实早就听说，这些年一直都是刘瑾一家在扶持着季迟，现在结婚，应该是忍不住了。

“怎么说话的，”季迟放下刘瑾挽着他的胳膊，看上去两人是挺恩爱的。

“人家刘阿姨的儿子是个医生，工作稳定，收入可观，你不用担心你未来的钱会少半分。”

季洵歪头冷笑。

没想到季迟下意识关心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