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韩公主与龙阳君

大梁城，也是炊烟袅袅。

然而，街头的路人这会儿并不多，人们还都待在家中，吃罢早饭才会出门。

城市深处的一条街，晨光下走来一对儿年轻男女。

一条陋巷在旁，二人停下脚步，似是不经意地张望前后，闪身没入巷内。

……

“师举，可以了吗？”

青蓝色绣裳的女郎正襟危坐，舒展的眉眼配合着檀唇勾勒出清贵笑意，秀美白皙的双手垂抚于腹前。

待客的主人头发花白，用一只眼正视着来访的芳华美女，他就只有这一只眼，另一只上披蒙着青铜眼罩。

他露出笑意来，却是给陪同的男青年而非绝色美女的。

女子不以为意，梨涡浅笑依旧：“卦占，师举”。

“可以，公主。”占卜师这才开口，信手从青黄竹案下取出占卜工具来。

“求问什么？倩公主……”

“私事，终生。”

被称为公主的女孩说这话时不见有羞赧之色，还瞟了一眼同伴男青年，似是眉目含情，她的举手投足从来都不像寻常女子。

“师举，需要我回避吗？”公主的同伴气宇非凡，衣着却寻常无奇，看着约二十四五的模样。

“缭，老朋友了，坐着吧。”

占卜师和青年是忘年交，他的年岁有青年的一倍还多些。

老者的手不急不慢地摆弄着案上的蓍草，年轻的男女耐心等待着。

堂中的家具摆设不多，却不乏富贵之家才有的物什，还有兵器架，巫者师举腰悬的短剑也非凡品，而这片街区却属于平民聚居的所在。

独眼露出一丝奇异的光芒，巫师开腔：“算好了，倩公主。”

来访女孩这才露出紧张又期待的常人神色。

“公主的此生伴侣，在北方。”

“北方？”秀眉一挑，檀口凝固于讶然，这个答案显然让公主大感意外。

占卜师像是在自说自话：“是个非比寻常的人！但恕老朽直言，他并非当世之王侯。公主的命相里，没有做王后的气运。你的骨相，其实也是如此。”

“做王后又有什么好的！”公主没有被冒犯的不悦，竟巧笑嫣然，“寻常人家才好！自由自在……”

说罢，明眸又移向侧坐位上的青年，后者却将眼神避开。

“不是缭，你俩只是命定的人生挚友。”卜师语气淡然，却隐隐怀着些许的遗憾。

“哦，那你说的那个人在哪里？是什么情况？”

公主诧异追问，她的这番反应若让寻常人看到听到了会更为诧异，幸好独眼卜师和青年都非是凡俗之辈。

“他在赵国，而且…似乎……”大梁神卜这一刻竟也吞吞吐吐。

“师举，告诉倩好啦！”公主撒娇，她寻常极少会这样。

犹豫中，老者信手将散落额前的白发撩开一些，才正色说：“公主，他好像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

“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师举，这究竟是何意？”是陪坐青年在询问，他也替自己的师妹担心起来。

“放心，缭。是大活人，只是，只是…太奇怪了！”

两双年轻有神的眼睛都不带眨地盯着年长卜师的脸……

卜者的耳朵突然微耸起来，然后放慢了声音：“就是在北方，是公主的佳偶！确凿无疑。”

轻微的脚步声近来，一道身影投射在门下的地上。

华服的美男子出现在屋内：“倩公主安好！人到我们大梁了，怎么也不肯赏脸见龙阳我一面的？”

来人玉树临风，年岁不到三十，穿戴雍容又干净，散发着名贵熏香的气息，说话音调也是阴柔的，一张面容更是漂亮的过头。

“韩倩给龙阳君请安啦！”

公主施施然起身来，露出的笑容自然又醉人。

“君侯的耳目，可谓是无所不在啊！倩专门选的早上出门来此求卦，竟然还正好邂逅了君侯？！”

“彼此彼此！”龙阳君脸上的笑容更盛，连男人都能被他迷倒，“倩公主大驾光临我们魏国。大梁三杰，两个眼下和公主在一起！龙阳作为东道主，必须得出面。”

“放心…龙阳君。我此番来贵邦，与国家大事无关，真的不劳君侯特别关照。”

做客大梁城的韩国俏公主一语双关，她是真的没想到，还是没能避开魏国龙阳君的眼线。

“那龙阳也得关注的，魏与韩，同声同气，是抵挡秦军的盟友。正所谓唇寒齿亡，韩唇魏齿…”魏国的美男子封君同样是话里有话。

“君侯谦逊了！鄙邦论土地、论兵将，都远不及你们大魏！算了，好久没入大梁城了，念记着这里的街上美食。师兄，我要你陪我去吃早餐，最好最贵的，我还要带些回我舅舅家里。”

韩倩的舅舅是魏国的公族，其祖母是王室成员，也就是魏国公主。

“抱歉咯，龙阳君。倩得去吃喝啦，您不会也还盯着吧？”

“公主慢走，北门老弟，照顾好我国的贵客……龙阳也要拜托大梁神卜算一卦，为了国泰民安。”

韩倩和北门缭扬长而去，龙阳君反倒很守礼数一般随着到了院中，目送二人走远。

再回到堂中，龙阳君含笑而问：“师举，您是如何告诉韩倩公主的？”

卜师淡然道：“如君侯所交待，公主的佳偶在北方……”

龙阳君盯着神卜的独眼，后者一脸的磊落，眼神丝毫不避讳。

“这就好！于我魏国有利……”龙阳君露出笑容来。

……

帅帐中，将领们还在用餐，唯独最年轻的扬信侯放不下心事。

还在邯郸的时候，赵约也曾以为：边将李牧缺乏血性，对峙匈奴的手段偏于保守，乃至是懦弱渎职。

但这两年下来，他确信：将军李牧是国家之干城。

然而，眼下匈奴人的来犯架势，铺天盖地！

仅仅是代北一线的长城外，敌军摆下的兵马就不下三万之众，从林胡塞到无穷塞，虎视眈眈欲破关。

“青貉”，十年前便奉命潜伏匈奴，如今已是尚护单于信重的谋臣。

他让人送回了密报，内容怵目惊心：单于兵将或逾十三万！

历数过往的情形，规模最大的一次匈奴入侵，也才只是五万兵将。

而部署于北长城一线的己方兵将，只有两万。

千里亭障烽燧，难言处处坚固。

一旦被衣冠禽兽的游牧蛮族破关闯入，恣意纵横的后果不堪设想！

“君侯，再多用些了。”李牧提醒走神的赵约。

“这是什么酒？将军。”

金爵中的浊酒入口，味道很怪异，赵约眉目轻扬着请教。

“不是酒，是奶茶。不过，和酒一样能提神，营养与热量上还更为出色！里面加了糖，君侯刚接触可能不习惯。”

赵约闻言更为纳闷：“糖又是什么东西？”

李牧调整了下身子：“喔，是用饴和蜂蜜精炼而成的配料，补充体力的效果极佳！君侯再尝尝那两样干粮，也都是特制的，都加有糖。”

双膝着地，臀坐腿肚，这种跽坐姿势时间久了，不止是腿面会发麻，还有些隐隐作痛。

古人的这种坐姿，远不如有把椅子，或者是高凳垂足而坐，来得自然又舒服，但好处是能让人精神始终集中。

方正大块的蓬松干粮，散发着特别的香气，赵约拿起一块来，入口果然是味道丰富。

“这种是？”

“名字叫面包，里面还有肉干和果粒。”

扬信君赵约继续品味着：“嗯，味道好吃！”

贵为王族宗亲的他，还是头一次尝到看着怪怪的面包。

他又从盘中拿起一块手掌大小的薄饼，咬了口，仔细地品味。

“这个又是什么？”

“饼干，也是用面粉烘焙的。不过，还掺杂了板栗粉和豆粉。后面的大战，新式的便携复合野战口粮，我军上下都会配备。寻常不用如此，长期食用的话，对人肠胃会有些不利影响。”

饼干果然入口很干，新麦的味道，还有板栗的香醇。

赵约犹豫了下，从案上端起另一只金爵，里面是如水的清酒，也是这趟头一次见识。

“嘶——好辛辣的！”

半爵入口，赵约的咽嗓感受到强烈刺激，酒液看着清淡如斯，不料反倒比寻常酒劲大了很多。

“君侯，这是专门让人蒸馏过的谷酒。酒精度高，慢慢喝了才好。”李牧笑道。

赵约凑鼻上前，酒香冲鼻又上脑，他端起水杯来喝下，这才感觉好了些。

“这种浓酒，除了饮来提神解乏，还能用来消毒疗伤的。是好东西！蒸馏工艺好不容易才过关的。”

两人的交谈被打断：“将军，尚开始汇报军情可好？”

吾尚吃好了挺直身躯，他对李牧说的野战口粮好像没啥不适。

“从容说来，别漏过重要的细节。”

“一定，将军。”

“观那，把帐幕打开些，透透气。”

帐内都是将军李牧的心腹将领，都尉观那起身来，另一厢的仇由息也主动离案去撩开幕窗。

阳光洒入军帐，清爽的空气随风而入，赵约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又尝试着喝下两口清酒，这回的感觉好了些，暖意在腹下弥漫，

“尚护单于的兵马，展开为了三路。”

斥候首领吾尚开始汇报。

“西面，敌军在黄羽水对岸扎营，兵力有五千；东面的摩门塞方向，领军的是他们的呼衍王，当下兵力号称三万；单于本人亲自统帅其中路大军，云集于朱厌陉，号称控弦锐士六万众，还有他们的后续部队不断赶来汇合。”

“超过十万之众？！”

“他们竟有这么多的人马？”

“那，云中的老苏他们此刻岂非……”

将领们个个神色愕然，因为来犯的匈奴兵马竟是如此庞大！但还不到讨论的时候，只能自己在心里计较。

李牧身体前倾：“吾尚，你可以确定敌军的主攻目标是云中？”

“可以确定，将军。但他们对代郡，同样打算一口吞下。”

“我清楚了，你继续说侦查到的详情……”

气氛肃然，将领们无不在专注倾听。

扬信君赵约突然心有所动：“怎么会是这样的？”

御守北境，对付来去如风的匈奴兵马，从来都是让人头疼的事情！

他侧脸看向李牧，将军竟分明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