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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替身

季明府盯着辛羽离开的方向,站立良久,烛光摇曳,映照出季明府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官服的袖口,布料在他掌中皱成一团。

黑衣人无声地站在他面前,她头戴黑纱遮面,那冷若冰霜的眼睛让季明府的莫名战栗起来。

“做得不错,”黑衣人轻蔑地对季明府说道,“解药的事,主子吩咐过,以后还要看大人的表现。”

季明府对着黑衣人露出乞求的神情,全然没有一县知府的威严,“我已按你们说的做了,能不能多给我几颗解药?”

只见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在手中把玩。

“大人现在关心起他来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当初出卖他桃代李僵的时候,怎么不见这般慈悲心肠?”

季明府踉跄后退,“我...我当时别无选择!是她逼我的。”

黑衣人冷冷一笑,“嗤,三十二口人只有你做了叛徒,现在这般惺惺作态给谁看。”

这句话抽走了季明府全身的力气。

“对了,”黑衣人凑近,呼出的气息拂过季明府耳畔,“大人最好记住,您的夫人和两个儿子在里州老宅过得很好。我们的人...很照顾他们。”

季明府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他的眼中爆发着仇恨,恨不得将她撕扯粉碎。

黑衣人并未理他,随手将瓷瓶放在桌上,退后一步,烛光在她眼中跳动,“只要你乖乖听话,就还能继续做您的明府大人。”

她带着名册和账目扬长而去。

季明府瘫坐在地上,手中紧握着那个青瓷瓶,喉咙里发出了困兽般的哀嚎声。

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走来到一间地下囚室内。

地下囚室的铁门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一个身穿白衣的老者正蜷缩在石床上,痛苦地呻吟着。

当白衣老者抬头之际,赫然露出二人几乎相同的眉眼,只是脸上布满了青黑诡异的印痕……

季明府走近,蹲在老者面前,“哥,今日感觉如何?”官服下摆浸在污水中。

老者却全无反应,他浑身哆嗦,脸因为抽搐已扭曲变形。

季明府掏出青瓷瓶晃了晃,温柔的说,“该用药了。”

谁知老者竟扑上来抓住季明府的前襟,断断续续地说道:“快逃.....逃,明远,别给她......”

季明府,不,现在该叫他季明远了,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抚着老者的双肩,悄悄低语道:“哥,庄修的后人今日来了.....”,老人在听到庄修的名字时,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又被蚀骨的痛苦吞噬。

季明府见状,赶紧将解药塞进兄长口中,看着对方喉结滚动咽下。

老者的眼神渐渐涣散,脸上的青黑印痕缓缓消退,他神情呆滞,无力地瘫软在石墙上。

季明府看着痴傻的兄长,自语道:“哥,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只要我活一日,你便要陪我一日。”

等季明远走远,季明府睁开了眼,脸上留下了两行浊泪。

康和三年——距季家被流放已过去五载春秋,却恰是庄修现身戈壁滩的第三年。这一年,因庄修的出现,季家三十二口被永远地留在了戈壁滩,只是此事甚密无人知晓。

季明远有一事没有说谎,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庄修确实出现在了戈壁滩,后面追杀之人尾随而来。

那日,烈日如焚,戈壁滩上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山影。季家三十二口人赤足踩在滚烫的砂石上,脚底磨出的血泡又被盐碱腐蚀的溃烂。他们被发配至此已有三年,每日在军台监督下,佝偻着身子,用粗筛淘洗金沙。

傍晚时分,忽听远处传来闷雷,季明远抬头,发现西北天际黑云翻涌,如墨泼洒。

“要下雨了!”有人嘶哑喊道。

戈壁的雨,要么不下,一下便是要命的。

“快进地坑!”军台监工厉声驱赶,自己却翻身上马,朝驿站疾驰而去。

季明府和季明远两人踉跄着爬进避难坑深处,蜷缩在砂石凹陷处。雨点砸落,起初稀疏,很快便连成一片。风中裹挟着砂砾,打在脸上如刀割,雨滴混着尘土,落地即成泥浆。

“魔鬼雨”,季明府低声道。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如闷雷滚近。

地坑边缘,一道黑影踉跄奔来。那人浑身浴血,衣袍破碎,却仍死死护着怀中一物。

庄修!季明府猛地站起身,季明远不禁一愣,庄修不是已经被满门抄斩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季明府起身就要出去,季明远一把拉住他,“哥,你不要命了,他是朝廷钦犯。”

季明府挣脱出身,“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说罢,他冲上前,一把将庄修拉入地坑。

庄修抬头,目光如炬,停在季明府脸上,神情带着防备。

季明府见状,连忙解释道:“大人,小人是季明府,三年前您在官道上救过小人一命。”

庄修思考片刻,随即问道“你父是季鸿儒?”

“是,大人,我是他嫡子季明府,这是我胞弟季明远。”

追赶声越来越近,庄修见状,起身要离开,“我不宜在此,否则会害了你们。”

季明府说:“大人,小人知道一躲藏之处,趁风沙大,我带你离开。”

言罢,季明府揭开地坑角落的草垫,取出半埋的羊皮囊,那是他偷偷用死骆驼的皮缝制的救命之物。他扯下麻衣,将水浸透后覆盖住庄修的口鼻,又用布带将他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

季明远见他要走,扯着他的衣角不语,而季明府低头凝视着季明远,留下一句“莫离开”,然后抓起一把带刺的沙拐枣种子散在坑边,带着庄修毅然离去。

杀戮,就此开始。

黑衣人的弯刀指着地坑:“庄修的血迹到这儿就断了!”

他们拽着季明远的头发将他拖出坑外,沙拐枣的尖刺扎进他的膝盖,渗出一片褐红。

“不知道?”黑衣人踩住他颤抖的手指,“那这地坑里的血是谁的?”

驿站,季家人被带至一处,周边围满了黑衣人。

季明远被按跪在地上,沙拐枣的尖刺仍嵌在膝盖里,血混着沙土,在粗布裤上凝成褐黑的痂。

坐在中央的女人指尖缠绕着一缕金丝,那金丝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金丝紧紧嵌入她的指腹,却不见血流出。

她冷冷的看着季明远,眼神逼视的季明远不敢抬头。

“庄修在哪?”女人阴冷地问道。

回答她的是季明远混着血的唾沫。

见季明远不答,女人摆手,刀光闪过,季明远的亲人们一个个倒下。

“最后一次,”她俯身,金丝擦过季明远眼皮,“庄修在哪?”

季明远浑身战栗,他狂喊着,“你们这帮畜生.......”

金丝一闪——

他最小的侄女突然捂住喉咙,指缝间渗出一缕血丝。随即那诡异的金丝越来越多,分化出无数的细丝,缠满了脖颈。

女孩的手在空中抓了一个把,随即重重摔倒在地上。

季家人的哀嚎响彻一片,季明远眼珠暴突,冲起来扑向了女人。

未等近前,一道金光闪过,手腕上已被金丝缠住。

他低头一看,手腕上的金丝如活物般钻入血肉,贪婪地蚕食着周围的肌肤。那金丝分化成无数细丝在皮下蔓延,所过之处,皮下露出森森白骨。

“啊——”季明远惨叫一声,五指试图拔出金丝。可那东西却抽不出,反而顺着他的经脉逆行而上,每前进一寸,都带来蚀骨般的剧痛。

“别挣扎了。”女人痴笑一声,“金丝入体即化,它专食活人血肉,不出半日,你就只剩一堆肉茧。不过你这双眼睛到是可以看着它慢慢蚕食你的血肉。”

季明府死死盯着她,手上的剧痛让他额头冷汗混着眼泪滚落在衣襟上。

“只要你说出他在哪,我就可以放了这一屋老小,而且.....”走到他身后,悄悄地说“还可以让你重返凤都。”

季明远心头一动,手指在手腕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五年来,重返凤都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突然咬住他的心脏。每个被沙暴惊醒的深夜,每个扛着石料蹒跚在盐碱地的黄昏,凤都朱雀大街上飘来的糖糕香气都会在记忆里突然复活。

那女人继续蛊惑着他,“...我还可以让你入朝为官,重振家业。”

季明远好像看见了自己穿着簇新官服踏进凤都城门的样子。

“在...“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唾沫咽下去带着铁锈味,“沙......”他知道他们一定藏在那里,只要翻越沙脊背风槽谷处,就能找到去年旱獭打洞扒出的洞穴。

未等说完,驿站门轰然打开,季明府持刀而立,可他的眼神全然陌生。

“人我杀了。”季明府冷冷地说着,甩出一个沾血的铁匣,“咣当”一声砸落在女人脚边,在黄土地上滚出半圈暗红的血迹,“现在,放了他们。”

季明远瘫软在地。

“你骗我?”女人突然暴起,染着蔻丹的指甲抓向季明府的面门,她的发髻散开,珠钗坠地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季明府冷冷地说道:“骗你做甚!”

“他的尸首在哪?”女人的声音陡然尖利。

“喂狼了”

女人的面容瞬间扭曲,怒喊“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就永远别想打开这里面的秘密。”季明府冷哼一声。

“呵呵呵~~~尸首喂狼?”黑衣女人突然尖笑,“好,那就让你们季家满门给他陪葬去吧!”

她手一挥,黑衣人的刀劈向了跪在地上的季家满门,哀嚎声遍地,那黄土上的血迹蜿蜒,流淌到季明远的脚边。

季明远跪在血泊中,彻底崩溃,他的疯狂地扑在兄长身上捶打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嘶吼着,声音撕裂在风里,“你为什么要救他!!”

季明府浑身战栗,沉默地承受着弟弟的怒火。三年前,庄修冒险为自己施针救治的场景历历在目,这份恩情重若千钧,让他怎能不报呢!

而此时的庄修,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洞穴深处内,方才被季明府击中的后颈仍泛着青紫。

俩人盯着魔鬼雨,好不容易摸到此处,将庄修安顿好,正欲转身离去寻找胞弟,庄修却一把拉住他。

“别......“他想起自己在地坑中滴落的斑斑血迹,周清宜那些人必定会找到地坑,一旦被他们发现血迹,定不会放过他们。

他捂着胸口,懊悔地说道:“是我害了你们,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季明府想起明远无助的眼神,心里一悸。

“一人做事一人当!”庄修强撑着支起上半身,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在衣衫上晕开,“此事与你们毫无关系......我不能......连累”,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庄修挣扎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乌黑的铁匣,匣面上密布着诡异的纹路,上面凹刻一个手掌印,“此去一别......生死难料。”

如今朝廷将庄氏满门抄斩,自己逃亡在外,正被朝廷通缉,罪名是毒害太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庄修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

真相远比这诛心之罪更令人胆寒,新帝那双与先帝如出一辙的狭长凤眼里,藏着对地宫秘密的渴求。庄修至今记得那日在御书房,年轻帝王狂热的神情:“庄爱卿,朕要那永生之术...”

铁匣突然变得滚烫,仿佛在回应他的思绪。庄修低头凝视这个铁匣,此番若被周清宜那毒妇带回去,必是掀起一番血雨,如今就让一切藏在这个打不开的铁匣里吧。

他指尖冰凉如铁,摸着铁匣的手掌印,对季明府说道:“匣中之物关乎国运......唯有我庄氏血脉可启。”

季明府双手接过,铁匣的重量压得他掌心发烫。

“庄大人,我那里找您的后人,当年不是已经......”,季明府喉咙发紧。三年前那场灭门惨案震惊朝野,庄氏一族无一幸免,庄修逃亡至今未抓捕归案,朝廷邸报上是这么写的。

庄修想起被自己亲手送走的女婴,心中一暖,暗想,“周清宜,你处心积虑想要毁掉的,正是我的心头至宝,我岂能如所愿!”

“每过五年中秋之日,你便到辽州寺古道口,那里有人会与你见面....如若一直没有....你便将铁匣埋在古道口地下吧。”

季明府愣了一下。

辽州寺古道口,那是通往西境最荒凉的官道岔口,方圆十里没有人烟,只有一座破败的古寺和几棵歪脖子老槐树。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庄修惨白的脸,季明府看见大人眼中闪烁的最后光芒,那是将死之人对生者最后的恳求。他毫不犹豫举手起誓:“黄天在上,季明府立誓,必将完成庄大人所托。”

庄修似乎松了口气,却又突然抓住季明府的衣领,将他拉近:“若被周清宜抓住胁迫,你可用此铁匣要挟她,此中有她想要的东西,可保你们性命。你只需告诉她......”

“大人!”季明府听闻,心如刀绞。

他突然跪地叩首,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您当年救小人一命,小人无以为报。可若让您以身犯险...”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绝之色,“恕小人僭越了!”

庄修眼中刚浮现困惑,季明府已闪电般出手。一记手刀精准劈在庄修后颈,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足以致昏却不致命。庄修眼中的光晕倏然涣散,身子缓缓向前倾倒。

季明府接住庄修绵软的身躯,将他放在地坑深处,拔出短刀,在庄修伤口处擦拭,待鲜血沾染刀身,他爬出洞穴,用沙土将洞口掩埋起来,只留一个小指大小的透气孔,他反复查看,直至洞穴不会被人发现。

三叩首后,他抓起铁匣决然离去。

当庄修从昏迷中惊醒,踉跄奔至驿站时,只余满地蜿蜒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一颗腥臭的药丸被强行塞入季明府口中,周清宜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喉咙,迫使他吞咽下去。

“这叫''''幽冥引'''',每半年发作一次。”周清宜的声音如同毒蛇般钻入季明府耳中,“发作时,你会变成半人半鼠的怪物,啃食见到的任何活物。想要解药,就乖乖听话。”

季明府咬紧牙关想要反抗,却突然被骨髓深处炸开的剧痛击垮。视野开始扭曲变形,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周清宜带着笑意的低语:

“只要你说出开启之法和他的藏身之处......”

二十年过去,季明府已经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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