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决战前夜

月黑风高，杀气如实质般弥漫在湿冷的空气里。夜色浓得像泼翻的墨缸，将花果山的山石林木都染成一片沉寂的黑。水帘洞前那片空地上，猴子们如同与阴影融为一体，潜伏在各自的位置，爪子死死抠进泥土和岩缝，冰冷的石块或削尖的木棍被攥得发白。偶尔有云层飘过，泄下几缕惨淡的月光，照亮它们眼中压抑的凶光和微微颤抖的皮毛。空气中，泥土的腥气、猴子们紧张的汗味，孙小圣最后一次检查了通往陷阱区的路径。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几片特殊的树叶，在几个关键的转弯处不着痕迹地留下标记，这些标记只有他挑选出来负责诱敌的几只最灵活的猴子认得。他还特意绕到那头独眼龙唯一的视觉死角方向，仔细查看了那里的陷阱布置，确保万无一失。他心里清楚，吃过一次亏的畜生，只会更狡猾，更难对付。

“咕噜……”高处放哨的老猴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被瀑布轰鸣几乎完全掩盖的喉音。这是信号！

“它来了！”不知是谁低声惊呼，瞬间被压了下去。

所有猴子，无论老幼，都瞬间绷紧了身体，肌肉虬结，龇出了尖利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沉威胁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沉重而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夜的宁静，伴随着“呼哧、呼哧”如同破烂风箱般的剧烈喘息，还有獠牙蛮横地刮擦树干、撞断粗壮灌木的“咔嚓”声。一个庞大、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影，猛地撞破一层浓密的藤蔓和枝叶，出现在通往水帘洞的必经之路上！正是那头独眼野猪妖！

它比三天前更加庞大，也更加污秽不堪。浑身的鬃毛硬得像钢针，根根倒竖，沾满了干涸发黑的血块、泥浆和碎叶。仅剩的那只独眼，在稀疏的月光下反射着一种病态的、血红色的凶光，如同地狱里燃烧的鬼火，死死地锁定水帘洞的方向。那股毫不掩饰、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仇恨和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猴子的心头，让它们脊背发凉。

“妈的，这畜生怨气更重了……”孙小圣心里暗骂一句，握紧了手中一根临时打磨、还带着毛刺的粗木矛，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能感觉到身边猴子们抑制不住的恐惧，甚至能听到几只小猴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

“按计划！左翼！骚扰！”孙小圣压低声音，发出了第一个指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吱吱！”两只早就憋着一股劲的机灵猴子，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从独眼龙视觉难以覆盖的左侧矮树丛中窜出，发出几声尖锐的挑衅叫声，同时将两块拳头大的石头狠狠砸在它身前的泥地上，溅起几点泥星，然后头也不回地钻回了更深的黑暗里。

独眼龙猛地停下脚步，巨大的头颅警惕地左右转动，鼻子用力地抽动着，嗅闻空气中突然出现的猴子气味。它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冲动，反而暴躁地用前蹄狠狠刨了刨地，坚硬的地面被刨出几道深痕，喉咙里发出沉闷而危险的“咕噜”声。吃过亏的野兽，本能地变得更加狡猾。

“右翼！再给它加点料！”孙小圣眼神一凛，再次下令。

另一侧，几只猴子立刻行动，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从右侧——同样是它视觉难以快速反应的角度——呼啸着砸向它的后腿侧面。虽然石块对它厚实的皮毛造不成太大伤害，但这接二连三的骚扰，彻底引爆了这头凶兽本就压抑不住的怒火。

“嗷——！！！”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充满了被戏耍的愤怒和嗜血的狂暴。独眼龙不再犹豫，庞大的身躯猛地转向第一次发出骚动的左侧，四蹄翻飞，鬃毛倒竖，如同一堵横冲直撞的、散发着恶臭的肉墙，轰隆隆地碾压过来！挡路的灌木被轻易撞碎，碗口粗的小树被直接撞断，木屑纷飞！它一往无前的凶悍气势，让沿途潜伏的猴子们心惊胆战，纷纷向两侧躲避。

它冲得太猛，前蹄猛地踏入一个被树叶和浮土巧妙伪装的浅坑！“哼！”独眼龙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哧，粗壮的前肢肌肉瞬间爆发，猛地发力，竟硬生生在坑底一蹬，庞大的身躯借力向前一跃，轻松越过了这个陷阱！

“不好！”“它躲过去了！”猴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勇气似乎又要溃散。

“慌什么！看清楚！”孙小圣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砧，猛地砸在每个猴子心头，“这才刚开始！”

就在独眼龙跃起、身形还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一刹那，它根本没料到，就在它落点的前方，不到两步的距离，是一个更大、更深、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死亡陷阱！

“噗通——！！！”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

紧接着，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都要绝望的惨嚎，穿云裂石，响彻整个寂静的山谷！

独眼龙庞大的身躯结结实实、毫无悬念地栽进了深坑之中！更致命的是，陷阱底部，密密麻麻、闪烁着幽暗冷光的，是数十根被精心削尖、如同毒牙般斜插着的硬竹和坚木！其中最粗最长的一根，如同恶毒的诅咒，正正地、深深地贯穿了它试图发力的左后腿！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那锋利的竹矛尖端从大腿另一侧的皮肉中硬生生穿刺了出来，带着淋漓的鲜血和碎肉！白森森的骨头隐约可见！

“嗷嗷嗷！吱吱吱！！”死里逃生的庆幸、复仇的快意、压抑许久的恐惧转化成的狂喜，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猴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声音甚至盖过了不远处的瀑布轰鸣！恐惧被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每一双猴眼里都燃烧着嗜血的火焰！

“干得漂亮！就是现在！都给老子精神点！”孙小圣站在高处，迎着山风，额前金毛猎猎作响，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激动和之前的嘶喊而更加沙哑，却带着一股令人疯狂的力量，“砸！往死里砸！照着它瞎眼那边！照着它的伤口！给小灰报仇！给尖嘴报仇！让这畜生知道，花果山不是它能撒野的地方！”

“为了小灰！”“打死它！”“砸烂它的脑袋！”

早已按捺不住的猴子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的藏身处涌现出来，尤其集中在独眼龙瞎眼的那一侧，那里是它最大的破绽！磨得锋利的石矛、棱角分明的石块、沉甸甸的硬木棍，带着猴子们所有的愤怒和仇恨，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狠狠地砸向陷阱中那头疯狂挣扎、哀嚎不止的困兽！

“噗嗤！”“嘭！”“咔嚓！”“咚！”

石块砸在厚皮上的闷响、石矛刺入血肉的撕裂声、木棍敲打骨头的脆响、甚至有巨大的石块精准地砸在它头颅上发出的沉重撞击声，密集地交织在一起，谱写出一曲残忍而原始的死亡乐章！独眼龙的惨嚎声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疯狂，它拼命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试图躲避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但狭窄的陷阱限制了它的动作。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让插在后腿上的竹矛在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搅动得更深，带出更多的鲜血和难以想象的剧痛。陷阱边缘的泥土、石块、草叶，很快就被喷溅的、汩汩流淌的鲜血染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红与泥泞。周围的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刺鼻欲呕。

然而，就在猴子们以为胜券在握，开始发出胜利的嘶吼时，这头濒死的妖兽，却展现出了令人胆寒的、近乎疯狂的生命力！剧痛和无休止的围攻，彻底激发了它骨子里最原始、最暴虐的凶性！它猛地低下头，无视了身上无数的伤口和不断砸落的石块，用那对如同镰刀般锋利、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的巨大獠牙，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如同疯魔般拱掘着陷阱边缘的泥土和石块！

泥土纷飞！石块迸溅！坚硬的獠牙与岩石碰撞，甚至擦出了点点火星！

在所有猴子难以置信的、甚至带着一丝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它竟硬生生用獠牙和强壮的前肢扒开了一条通路！然后，拖着那条几乎被废掉、血肉模糊、耷拉着的后腿，在一片血泊和泥泞中，一点一点地、无比顽强地、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从陷阱里爬了出来！

刚一脱困，它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沉重的喘息如同濒死前的嘶鸣。那只仅存的、布满了骇人血丝、眼白几乎完全被血色覆盖的独眼，第一时间就死死地、充满了无尽怨毒和疯狂杀意地，锁定了站在最高那块岩石上、那个手持木矛、身形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挺拔的身影——孙小圣！

就是他！就是这只该死的金毛猴子！弄瞎了它的眼睛！把它引进了陷阱！让它承受了这辈子都未曾想象过的痛苦和屈辱！

“嗷——————！！！”

一声不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充满了滔天恨意和毁灭**的咆哮，从它血肉模糊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独眼龙彻底疯了！它完全无视了身上其他的伤口，无视了那些还在零星砸来的石块，甚至无视了那条几乎拖累着它整个身体的废腿，仅凭着一股不共戴天的仇恨和最后的生命力，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又如同一辆彻底失控、燃烧着熊熊怒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烂战车，朝着孙小圣所在的位置，发动了悍不畏死、玉石俱焚的自杀式冲锋！

它的目标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决绝！挡在它和孙小圣之间的几只猴子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就被它庞大沉重的身躯撞飞出去！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和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声在混乱的战场上响起，如同冰水浇头，让刚刚燃起的胜利火焰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猴群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短暂的慌乱和骚动，有些猴子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妈的！还真冲老子来了！好个畜生！”孙小圣瞳孔骤缩，心中也是一惊，这畜生的凶悍超出了他的预料。但他脸上却不见丝毫惧色，反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他清楚地看穿了这野猪妖同归于尽的疯狂意图。他非但没有后退半步，反而迎着那股腥臭的狂风，故意向前跳了一小步，手中的木矛指向冲来的独眼龙，做了一个极具挑衅意味的动作，口中厉喝：“来啊！蠢猪！你爷爷我在这儿等着你呢！”

就在独眼龙的獠牙即将触及他身体的前一刻，孙小圣的身形却如同林间最灵动的叶子般猛地一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冲击，然后借力向着预定的第二片、也是最后的陷阱区——乱石坡的方向，灵活无比地跳跃而去！

同时，他的声音再次如同炸雷般响起，强行压下了猴群的慌乱，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它们的心头：“慌什么慌！都给老子看清楚！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后腿废了！血都快流干了！它这是在拼命！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按计划！往乱石坡撤！边打边撤！用石头砸它的伤腿！拖住它！把它引过去！那里才是送它上西天的坟地！快！动起来！”

他一边如同猿猴般在乱石和树木间飞速穿梭，一边不断回头用言语和动作挑衅、吸引着独眼龙的仇恨，始终与它保持着一个极其危险、却又能死死吊住它追击欲望的距离。猴群在他的强力指挥和身先士卒的带动下，终于从短暂的恐慌中回过神来。求生的本能、对首领的信任以及对独眼龙的刻骨仇恨再次占据了上风。一部分身手矫健的猴子负责用石块不断骚扰独眼龙，专门攻击它的伤腿和头部，迟滞它的速度；另一部分则互相搀扶着受伤的同伴，组成松散的阵型，交替掩护，朝着地势更加险峻、布满了更多机关的乱石坡方向有序撤退。

撤退之路充满了艰险。地面上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尖锐的碎石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不时有猴子因为慌乱或脚下打滑而摔倒，发出惊叫，幸好旁边的同伴眼疾手快地拉扯，才没有滚下陡坡。而他们身后，那头如同索命恶鬼般的独眼龙，拖着一条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烂腿，在地上留下一道宽阔而触目惊心的血痕，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那股不顾一切、一往无前的疯狂气势，依旧让负责断后的猴子们感到头皮发麻，心惊胆战。石块不断地砸在它身上，留下新的淤青和血痕，但它仿佛彻底失去了痛觉，只知道追！追！追！追上前面那个该死的金毛猴王，用尽最后的力量，也要把它的獠牙插进他的身体！

就在孙小圣率先跃上一处狭窄、两边都是陡峭岩壁、几乎无处闪躲的通道时，紧追不舍的独眼龙，似乎是预感到了前方的绝路，又或者，是濒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它突然爆发出了一股令人难以置信的潜力！那条几乎被废掉的后腿猛地在地面上狠狠一蹬，碎石四溅！巨大的身体借助这最后的力量，竟然腾空而起，那颗狰狞丑陋、沾满了血污和脑浆（不知是它自己的还是之前牺牲猴子的）的巨大头颅，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风和同归于尽的死志，如同一颗被投石机抛射出的巨石，狠狠地、毫无花巧地撞向孙小圣的后心要害！

这一撞，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角度之刁钻，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攻击！带着必杀的决心！

狭窄的通道内，几乎避无可避！这一撞若是挨实了，就算孙小圣是铁打的，也得筋断骨折！

千钧一发之际！孙小圣甚至来不及回头细看，也来不及思考，只觉得额前那一撮在夜色中依旧微微闪烁着金光的猴毛，猛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如同被无数根细针同时刺中的酥麻颤栗感！这奇异的感觉如同身体最深处的本能警报，驱动着他的肌肉，完全不经大脑思考，就在那对闪烁着寒光的獠牙即将撕裂他后背皮肤的瞬间，他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向左侧拉扯了一下，硬生生横移了半步！一个极其惊险、极其诡异、几乎是贴着死神镰刀边缘完成的闪避！

呼——！！！

带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涎水和浓重血腥味的巨大獠牙，几乎是擦着孙小圣后背的皮毛掠过！狠狠地、重重地撞在他刚才所站立位置旁边的坚硬岩壁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两块高速撞击的巨石！又如同铁锤砸在铁砧上！火星在黑暗中迸溅！坚硬的青黑色岩石被撞出一个碗口大的浅坑，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蔓延，碎石迸飞！那股恐怖的冲击力带起的猛烈劲风，如同鞭子般抽打在孙小圣的后背，刮得他背后的毛发根根倒竖，皮肤生疼！

“我操！老子的娘欸！好险！”孙小圣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完全浸透，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但他根本没有时间后怕，脚下毫不停留，借着闪避的惯性和冲力继续向前窜出数步，与重新落地的独眼龙拉开距离。他稳住身形，回头看了一眼那岩壁上的撞痕，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被激发出的凶悍和狠厉。他对着紧随其后、同样被这惊魂一撞吓得脸色发白、动作都有些变形的猴群，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吼道：“都他娘的看清楚了没有！这畜生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它在拼命！它快不行了！别再他娘的乱扔石头了！给老子集中火力！照死了打它那条烂腿！还有它那只狗娘养的眼珠子！彻底废了它！让它看不见！让它走不动！快！！”

这一次，猴子们的反应异常迅速且统一。刚才那惊魂一刻，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也让他们看到了独眼龙不顾一切的疯狂。求生的本能和对这头凶兽深入骨髓的仇恨，让他们立刻明白了孙小圣的意图——趁它病，要它命！

所有的石块、所有还能投掷的石矛、所有削尖的木棍，不再像之前那样漫无目的地分散攻击，而是如同得到了统一校准般，铺天盖地、又狠又准地，集中火力朝着独眼龙那条已经血肉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