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不同

鹿辞秋想要掩饰已来不及，书包里的书沾满了她的指纹，那全是证据。

她仿佛犯了错，怵在原地和一根飘荡的芦苇相似，都无法左右风吹来时摇动身姿的方向。

程轩嘿嘿一笑说：“哎呀，小秋怎么啦...帮余老大收拾东西，这都我们小弟应该做的...今天值日生就是我哦，不过我也不是特意为了收拾东西等到现在，而是等你哦...啊啊，上了厕所回来在医务室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提前走惹，我好一阵伤心的...不过虽然你没走，但我还是很伤心的...你要补偿我！”

鹿辞秋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力，程轩拉着她的手不放。

傍晚的林城，并不像大城市别开生面。它的皮肤表面太单纯，只有灰和浅白、横幅，滚动的彩灯像电线杆上的鸽子...所幸，灯光尤足亮。

三中附近有条大型商业街，算是林城为数不多人流拥挤、闪烁霓虹的地方。

鹿辞秋请客，请程轩喝了一杯奶茶，两人坐在车站外的石墩子上，今天等待公交的人格外多，或许有什么节日？

程轩抱着芋泥奶茶，很是豪放地往外撑出她那两条匀称挺直的双腿一直抵到站台边缘，不时左右晃动黑白板鞋上的鞋绳消磨等待车次的时间，不时轻吟温柔曲声，不时望望鹿辞秋。

程轩不止一次发现鹿辞秋...是个十分擅长陷入发呆状态的女孩，她有时能沉默到下课，坐在课堂那个分配给她的座位上，循规蹈矩地和找她聊天的人聊，趴在桌子上恹恹困乏，累了伏在窗口时而抬头时而低头传出微弱的像是白云般稀薄的笑声，那时便有一阵风吹来，紧接鹿辞秋黑乌乌的发梢乱了。

程轩常思考她和鹿辞秋有哪里是不同的...可是过去一周，她还是找不到她和鹿辞秋有哪里相同。

“车来了，程轩我就先走了。”鹿辞秋说：“明天见。”

程轩嗯了一声，目光跟在鹿辞秋瘦弱的背后直到上车，她忽然发觉第一次与鹿辞秋相遇时的场景和她的坐错车行为...那实在羞死了！

……

回家的公交车上，鹿辞秋凝望后车窗外一片厚沉沉的阴云，西边湖溪上隐隐约约滴落有细丝状的跳珠，已成大雨滂沱趋势的乌云向着老城区的郊外辗转，如果再有十分钟，鹿辞秋下车的车站上方会侵落一场嗅闻青脍的瓢泼大雨。

‘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鹿辞秋想起余不愚逃学时并没有带雨伞，或许余不愚会买一把，又或许不会。鹿辞秋莫名觉得后者的概率可能大些。

可不管余不愚到底如何回家，鹿辞秋最终淋着雨浑身湿漉漉，模样狼狈又有点喜剧地逃窜掉那场打得人生疼的针珠雨。余不愚的书包半藏在鹿辞秋的怀中只淋湿了边边角角。

整座林城在下雨。

鹿辞秋揉搓着干毛巾擦去头发上丝丝缕缕的水珠，门口迫近又总差些距离的雨幕，纠缠不休地游荡在眼前像是成群结队的毛茸茸小猫对人呲牙，装怒又不觉得怒，只认为可爱。

鹿辞秋自觉这样想有些太不敬，但不这么想又太对不起刚刚落汤鸡的自己，所幸还是泡了杯咖啡，端了张椅子靠在门口学着余不愚无所谓的神情装载脸上，开始嘲笑起这场大雨。

‘她应该带了手机吧？’

看了好一会儿落雨，鹿辞秋掏出手机翻找班级群里余不愚的□□号，打算作为临时好友发个消息...屏幕上余不愚的头像是一张相机拍摄后的极其单调的油画似的蓝花照片，下列一排是上百岁的年纪、12月30日、IP南极洲、魔羯座星象...除此之外点进去发消息，鹿辞秋蓦地停顿下来，犹犹豫豫放下手机，视线重新看进黑木木的雨云中。

雨珠像是钢琴的黑白键，每一次滴落就如同大地敲击琴键而响音，每一声都像是叩击在骨头上催的人头脑昏沉沉，

‘这么睡过去’，念头一起...鹿辞秋真的睡着了。

听雨而眠是鹿辞秋从外婆那儿学会的第一个技能，似乎此刻睡去又能回到儿时那个雨夜。

……

“外婆！饿了！窝想吃红烧肉肉！”

房檐下雨水滴滴答答，鹿辞秋在厨房拿了个碗小步跑到门口，专门放在滴水处，可一个碗显得捉襟见肘，于是她又转回身再去拿碗，一来二回直到每列瓦片的横沟下都有了一个碗。外婆举着苍蝇拍赶到，“窝的小祖宗哎，才一会儿看不住你，又给窝添麻烦！你又在干嘛咧？”

“外婆，窝在摆碗接水在，你看你看！”

鹿辞秋看着排成一排正在接水的瓷碗，满脸的高兴，外婆欲说还休却道，“好咧好咧，洗洗手去吃饭去吃饭。”

外婆哄着小小的鹿辞秋，莫名笑出了声。

刚刚还屁颠屁颠去吃红烧肉的鹿辞秋，在听到外婆的笑声，忽地停了下来，扭头去拉着外婆的手，“外婆你也快点去啊！”

“好好！”

……

“醒醒...醒醒？”

“外婆我要吃红烧肉，，”

鹿辞秋好像沉溺似水塘的梦中，身体浮在水面，脸颊粘上的水渍清冷冷，如幻如真。

属于人的声音愈来愈远，雨声重新成为主旋律。

梦里外婆的形象渐渐模糊，声音也像是老旧收音机在残残播响。

……

夏天总伴随炎热害的人喜欢乘凉。

外婆在晚饭后会揣着个小收音机走在田间地头，鹿辞秋虎头虎脑的跟在身后，聆听收音机里人音拉长后的奇怪歌声。外婆说那叫昆曲。

鹿辞秋不喜欢听昆曲，她缠着外婆央求换成动画片，外婆拗不过年幼时的她，只好把收音机给她，教她慢慢挑，挑个喜欢的动画片。

外婆家的田地种有大白菜、胡萝卜、茄子、土豆、辣椒...一棵橘子树。

橘子树香，是一份清雅甜甜的红烧肉香。

……

鹿辞秋恍然惊醒，她怎么能从梦中闻到熟悉的红烧肉香！

“你醒啦？”

鹿辞秋猛地一回头，幅度大到脸上的水渍滴落下来，余不愚浑身浴雨的湿裸隐衣完整呈现于眼前。

原来脸颊上的水渍是余不愚湿漉漉头发上的一颗极其普通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