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他喜欢这个名字，更喜欢明晰用这温柔的语气呼叫他的名字。尤其是当她用灿灿如星火的眼眸凝视着他时，只要她叫出他的名字，他就觉得心脏失速，血液逆流，恨不得命都给她。

尤其是当明晰吻上他软乎乎的小手时，适才那点儿不合时宜的愤怒和委屈顿时荡然无存。

他颤巍巍的呢喃道：“……晰……”

“喜欢啊，喜欢也不能叫这个名字。”明晰摸摸他绵软的小脸。“你这种可爱的小宝宝要努力长成正直可靠的男人哦。”

意思是他既不正直又不可靠喽！

他磨着两颗奶呼呼的小乳牙心里浮起一丝无奈，然而看见他翻白眼的明晰却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揉着他乱糟糟的头发，亲着他温热的脸，像个痴汉似的左一口好可爱，右一口小乖乖，然后她就忘记了需要给他取名这件事。

直到即将夜幕降临，庄园外院传来人们收工的声响明晰才抱着他来到阁楼的窗户前。

傍晚的风拂来，微凉，带着一丝丝土地的腥咸。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下，良田沃土一望无边。

虽然还没有播种，也没有收获的风景，他依然看到希望的跳动。

这座荒废的庄园，经过众人多日的辛劳，终于恢复了一点昔日的旧貌。

他仰头看向明晰，看到她微笑的唇角，眼中涌起无可抑制的酸涩，只能低头伏在了她的肩窝上，努力压抑着随时可能决堤的眼泪，背上却传来一阵温柔的拍抚。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眼角一滴滴的滑落，让他心中充满无限愤恨，却不只是恨自己还是恨眼前这个总是给予他一些不合时宜的希望的人。

三百年前是如此，三百年后亦是如此。

那时候当他第一次意识到明晰虽然身处这个王国，被万人簇拥，被荣耀和责任束缚，被他以感情和道德编织的罗网笼罩却依旧身如浮萍随时会随水或乘风飘然而去时他开始慌张。

他砝码用尽，却依旧无法阻止她用渴望的眼神望向远方的天空时，他这个不相信命运的魔法师进行了人生第一次占卜，可笑的是占卜的结果却只有一个字。

家。

从那之后他开始以她的名义购置庄园，可她却从来不愿多看一眼。

他请求奥森赐她公爵之位，将北方作为封地加以封赏，他想让她看到王城之外广袤的世界，他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也是丰富多彩的，也是温暖美好的。

当他们一同站在凌霜林海深处，沐浴着闪耀如碎金的阳光时，他几乎以为自己成功了。

终于成功的在这个踏破时空，裹挟着无数元素而降落在他手中的女人心上留下了一丝独属于他的痕迹。

可惜上天对他从来就没有那么仁慈，他唯一的运气在遇见她的那一刻已然耗尽，只有他还后知后觉的沾沾自喜。

然而她却他的不可置信的目光里穿过凌霜林海踏上另一片王国的土地，只因那里有能够让他回家的线索。

从始至终房屋、庄园、土地甚至广袤无垠的林海都不是能够让她驻足的家，甚至包括他！所有的这些都不足以牵绊她的目光和心魂。

只此一生他从未像那一刻那般绝望，曾有人对他说过女人的温柔是治愈男人心扉创伤的良药。

对此他只能冷笑以对，说这话的人一定没有见过明晰，所以不知道女人的温柔也可以是劈开一切的利刃，再怎么坚不可摧的心防都要沦为她利刃之下的白肉，任她切割。

察觉得到肩膀上湿气的明晰有些不解的看向怀里的婴儿，见他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伏在那里微微啜泣，于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被她的无动于衷刺痛，一口咬在她肩膀上，可她的肩膀比岩石还硬，他的噬咬根本不能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弄疼了自己脆弱的牙齿，可是他心里的无奈和颓败却因为这点痛而莫名的削减了那么一点。

他看着窗外无边的田野，又环视这间谈不上华丽甚至算不上舒适的阁楼以及抱着他任由自己啃食的明晰，鬼使神差般的悟到了一点别样的东西。

这是他从不曾拥有的东西，也是明晰一直渴望回去的地方。

家！

隔了三百年，突如其来的出现在他眼前。

家吗？

他抹去眼角的泪抬头看着明晰，她清澈的眼眸让他意识到，这个破烂的地方其实还称不上是家，但它是穿越了数百年唯一一个能让明晰落脚的地方。

是他前世所有的努力、不甘乃至阴险的谋划不曾得到的，能让她栖息的地方。

“……晰……”

窗外的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庄园里三三两两的火把与天空上点点繁星交相辉映，竟也给这个荒凉破败的地方增添了三分人气。

而随着晚风的吹拂，让人食欲大动的饭菜的香味庄园里飘散开来，人群涌动着仿佛疲惫的身体已被这一股人间烟火气治愈。

对人群的纷扰他却一动不想动，他只是窝在明晰的怀里闭上了双眼让躁动的灵魂慢慢平息，嗅着心爱之人的体香，一点点的将世界流放，然而最终幽静的空间还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他不禁皱起了眉头，门外便传来吉塞尔的声音。

“小姐，出事了！”

他抬头看向明晰，正好看到星光之下她脸上扬起狰狞的笑容，像一只嗅到了血腥气味的兽，舔噬着锋利的獠牙，舒展着修长的身躯跃跃欲试。

当婴儿被明晰安置在床榻上时他如同红玉一般的眼睛牢牢的锁定这道将他笼罩的高挑身影，试图用意识告诉对方他想一起去的打算，可惜明晰对他的意图向来是迟钝的。

她扬手将四周的蜡烛点亮，然后打了个响指，关闭的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然后笑眯眯的看着门口神情紧张的吉赛尔。

“真正的流寇来了！”

明晰笑了一下，仿佛料到早有此劫一般从床边的柜子里抽出一根黑色的缎带，将凌乱的长发随意的扎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凛冽的眼眸。

“早晚会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些人如此没有耐性，连十天都熬不住。”

她冲着吉赛尔勾了勾手指，伸出修长的双臂，像只无辜的狐狸似的眉眼疏朗的看着吉赛尔说道：“帮我换身衣服？”

啊？

阿伊斯的眼蓦然睁大！

吉赛尔瞬间涨红了脸，像根被烧的通红木头似的，磨磨蹭蹭的靠了过来，随着她的动作似乎还会往下面掉火星子。

那无声的无形的火星子点燃了婴儿心里的火，他看着吉赛尔红到可以滴血的耳垂脑海里的警报声疯狂作响。

而那女人竟然在他眼前剥落了明晰的睡衣，给她换上暗色的铠衣，让她从一个妩媚的女人。蜕变成一个锐气十足的战士。

“……不……我的……”

这明明是我的工作，为什么要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他咬牙切齿的嘶吼着，可明晰却转身跳上了窗台，消失之前还吩咐来路不明的女人照看他。

他看着趴在窗台上恨不得跟着一起跳下去的吉赛尔，用力的磨了磨牙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要快一点长大才行！

庄园里，刚刚干完活还没有领到一天积分的人们纷纷缩在暗处的墙角下，不肯前进一步也不肯离开一步，像一只只固执的老鼠盯着火光下持刀对立的双方。

和明晰一样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卡勒姆带着兄弟和猎狗挡在庄园的大门前，攥紧手里的刀，绷紧全身的肌肉像终于抢到骨头的野狗那样做好战斗的准备，哪怕对面的人比他更强壮更可怕。

“小鬼，不想死的话就让开！”

“看在你也是从下城出来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

最前面的那人跨坐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上，高大的身躯罩在麻衫之下依旧能感受到血脉崩裂般的力量。他长着一张宽大厚实但凶悍脸，右侧的脸上甚至留下两道深刻的伤疤，映着狭长的眼睛更显狠厉。

卡勒姆用发麻的舌头顶了顶口中锋利的犬齿，冷冷的笑了一声。

“初次见面，阁下就知道我出自下城，还真是消息灵通啊！”

他瞥向身后望向那些漆黑的角落，冷笑不止。

“那阁下就应该知道，这里可不是你这种货色能放肆的地方。”

那人放声大笑，扬起手里的马鞭抽向卡勒姆脚下，鞭声嘹亮，像刺破耳膜的枪声，让人脊背发凉。

“你说的是你那个藏头露尾的主子吗？不过是会些糊弄人的雕虫小技罢了，骗骗这些胆小鬼也就算了，犯不着在本大爷面前充大！”

“雕虫小技？看来你很有自信吗？”

卡勒姆勒紧焦躁不安的猎狗，慢慢的吐出憋在心口的浊气，让压在眼底的畏惧散去，让心底的鄙夷一点点的在眼中凝聚，直到对方无法忽视才幽幽的开口。

“既然如此，你不妨试试看能不能突破本大爷这一关。”

骑在马上的壮汉扬起鞭就冲他的脸抽出过来，卡勒姆看着迎面袭来的蛇尾一样的鞭梢眼睛都没眨一下，在它即将触及他脸的前一刻鞭梢被一只大手握住。

身形高大的尼克脸无表情的挡在他身前，用力一扯让那骑在马上的壮汉都忍不住身形晃动后才手一松，放开了对长鞭的遏制退到了卡勒姆身后。

卡勒姆呲着牙扬起一个嚣张至极的笑容。

“下城有废物，可乌尔利克却不养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