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夜，或者说狂欢之夜

在遥远到所有群星尚在摇篮里的太古时代，【古老先知】曾施展了一次无人能记得的仪式。考古学家在各种坟冢般的星球里发现了许多对那场仪式进行描述的模糊记录，但在那些晦涩难懂的只言片语中，他们无法拼凑出往昔回忆的完整面貌，却猜测出了那场仪式可能导致的一个结果——

对于古老先知而言，在祂发动仪式之前，时间是一条笔直的单行道；而在祂举办仪式之后，时间变成了一座没有入口与出口的迷宫。

而第一个声称完美复制了该仪式的【追迹者】进一步明确了这个结果的可能。但在他最后一次向世人展示这场仪式的时候，他走进自己布置的迷宫，然后永远地消失不见。

在那之后，无人再敢进行如此完美的复现。后继者们发挥聪明才智改良出了许多更精巧、灵活、简洁以及更无害的版本。但蓝玫瑰要使用的却是其中一个有些卑劣的版本。

她总共有四个关键的步骤需要实现。第一步便是黑夜。

通常来说，在关掉短命狗铁笼内的大部分走廊灯光后，一个人工制造的夜晚就降临了。

但今天的夜晚需要比以往更加黑暗，最好室内室外都不能看到一丁点亮光，所以她命令控制中心关闭了空间站所有的内部光源，主动呼唤一种彻底的近乎于恒星熄灭似的黑暗降临。在这突如其来的失明中（其实已经提前向所有人发送了通知，但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忽视这一信息，因为他们在盯着别的更要紧的数据），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欢呼声响起，有许多不明就里的人惊慌失措着向外乱跑，然后与另一个无头苍蝇似的人撞个满怀。

偶尔有几个人会尝试开启随身携带的光源，但光芒在短暂亮起后便立即被不知来源的攻击给扑灭，仅仅只能看到几条触须一闪而过，随后是一小段被堵住喉咙的呜咽，以及另一段窃窃私语般的警告。相同的情节在反复重演多次以后，大家明白了这夜晚不仅仅是对自然式的无光时刻的模仿，还是一种将所有人囚禁在牢笼里的暴君式的统治。

第二步是萤火虫。一种常常能在浪漫作品里看到，但只有在环境适宜的星球或仿生温室才有机会亲眼见识的小昆虫。

就在人们快要被茫然、焦躁与恐惧压垮的时候，从各处的通风管里喷出一团又一团金属尘埃。如果有人能在黑暗中视物，应该能看到组成尘埃的其实是一颗颗小虫子似的机械——更准确地说它们是某种微型仿生无人机，只具有飞行与闪烁的简单功能，并且在运行十几分钟后就会死去。

见识卓绝的人大概能意识到，这些无人机正在拙劣地效仿萤火虫在空中飞舞的模样。它们正荡漾起点点星光，些微照亮附近每个人的脸庞，而后又如鲜有人知的传闻中的妖精那样，迷惑住每一双看着它们的眼睛，随后把他们诓骗进痴迷盲目的幻想。它们用甜美的声音询问人们，想要在那渺小又短暂的闪光中看到什么？安全、希望、幸福、温暖或者明天的种种可能？结果任何人都必须无可奈何地承认，一切人类所期盼的美好事物都只能在人造物的嗡嗡声中得到回应。

循环空气编织出的轻风沿着预定的轨迹爬行，风又吹着每一粒光点顺着无形的河道流淌，而光连接每个仰望者的视线拧成一条纽带，然后牵着每一个被紧紧拴住的人向前迈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人会跟着光，但那些被操纵的光却把他们引至事先预定的场景里。

第三步是六者，但也可以是六面。蓝玫瑰选择让他们共同存在。

广场中央那根巨大圆柱上已经找不见任何一个显示屏的踪影。许多萤火虫前仆后继地撞上圆柱，然后扑簌簌地往下掉，明暗交替变化间，一根根棱角似的阴影若隐若现，人们这才注意到它的根部已经剥去了伪装用的外壳，暴露出内里正六棱柱的本质，而它的每一面都对外敞开着一扇彼此别无二致的圆顶门洞。

走入门中，立即便能看到一部缓缓向下运转的自动扶梯，焦煤似的黝黑又掉渣的扶手，银白且刷着黄色条纹的摇摇欲坠的踏板，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深坑。六条扶梯并非笔直伸出，而是全部向右打了个弯，盘旋着互相纠缠在一起构成不断向下的螺旋，在嘎吱嘎吱的运转声中，这螺旋似乎还在沿着逆时针方向微微转动。

乘坐扶梯达到底部所需要的时间仿佛无穷无尽，几乎让人怀疑他们早已越过了空间站的边界，有人猜测这里其实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被折叠起的空间，也有人猜测这里是恰好被人撞见的与此处相邻的次元。

光芒化作瀑布从头顶的六个洞口掉落下来，它们此刻已无力再飞起，只能全力迸发最后的光芒，直到在生命尽头的自爆中，于水幕表面溅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所有人同时收到了一条从通知中心发来的信息，那是一个全新赌局的推送。而后广播声响起，滋滋声震得水光翻腾，蓝玫瑰正以亢奋地语气为即将开始的赌斗比赛做介绍——

“欢迎来到短命狗铁笼百年一次的狂欢之夜，而我将为你们呈现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比赛！”

“就在刚刚，我为所有人免费赠送了一张彩票——当然你们也可以购买更多。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能免费赚取百万甚至千万的机会，你们要为自己任何相信的可能性下注，你们要将自己对胜利的渴望完全灌注于其中！”

“现在，为我们的六位参赛者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将为你们隆重地介绍他们——”

“第一位参赛者，其名为赫鲁尔星·九点钟·薄荷。她守护自己的家族与星球直至成为了最后一人。让我们相信他高尚的品格——忠诚！”

“第二位参赛者，其名为塔突杜拉图。他以毁掉自身超越核心为代价拯救了五个危在旦夕的陌生人。让我们相信他高尚的品格——奉献！”

“第三位参赛者，其名为白瑕星·卡罗。她拯救并庇护了十一名被冤枉的罪犯，为此不惜与自己的家族为敌。让我们相信他高尚的品格——正义！”

“第四位参赛者，其名为李展翼·弗莱德。他在长达数十年的侮辱中未曾有过一次屈服。让我们相信他高尚的品格——坚韧！”

“第五位参赛者，其名为复凋花。她日复一日地倾听每个过路人痛苦的内心，并为他们施以无私的治愈。让我们相信他高尚的品格——怜悯！”

“第六位参赛者，其名为索珀星·启辰。他饶恕了一名想要致他于死地的对手。让我们相信他高尚的品格——宽容！”

话音刚落，所有人忽然发觉自己正仰面靠在一把舒服的躺椅上。大部分人很快便会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个不透明玻璃似的六角笼子里，虽然可以感受到其他观众的存在，但又互相看不见彼此；而如果他们一起向正面往外看，便能看到一座巨大如六边形似的迷宫。

如果他们再看得更仔细些，便会发现每一处想要观察的地方都能在他们的视野中精确放大，一切微小的细节都可以收入眼帘。若是有人好奇地盯着迷宫最中央的尖塔顶端，便能清晰的看到这座空间站的主人蓝玫瑰，以及一个能在复古艺术里见到的石制巨大火盆。

第四步是长久以来许多追迹者未能明确的一个疑问——火焰，或者是血液。有时候，火焰是正确答案；但在另一种完全相同的条件下，血液才是正确的选择。

有人曾点破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火焰或是血液可以是任意一个问题的两种解答，就好像一条岔路分出的两条看不见未来的前路，重点不在于判断哪一条是正确的道路，而是要思考“选择两个方向的岔路”这一问题为何会出现在造访者的面前。

蓝玫瑰做出了一个狡猾的回答——岔路只在选择之后出现，就好像选择火焰才会知道正确的答案应该是血液，或者与此相反。她会在火盆中点燃自己，然后将所有血液灌进着火的祭坛里，泼洒出一团褚红色的迷雾。而在那可以照出自己镜像的迷雾中，她能看到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就在今夜，她要为自己找到这个没有问题的答案。

而这团烟雾也是一个信号，标志着狂欢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