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莲花开

暗门后的甬道像巨兽的肠子，把江蒲吞进更深的黑暗里。

蜡丸的药效正在消退，眼前斑斓的色块逐渐凝固成纯粹的墨色。她攥着两半虎符向前摸索，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父亲教过的兵法口诀突然在脑中炸响："符不合，令不行；令不行，事必凶。"

咔嗒。

靴尖踢到某个机关，两侧石壁突然亮起幽蓝的磷火。江蒲这才发现自己站在螺旋向下的石阶上，台阶表面布满干涸的血脚印——有进无出。

最底处是间石室，中央摆着张青铜案，案上镇纸压着半幅地图。江蒲扑到案前，认出是落鹰峡的军事布防图，但与她见过的所有版本都不同：峡谷两侧标注的不是火油罐，而是密密麻麻的"伏"字。

"这是......"

"真正的落鹰峡布防图。"

声音从背后传来时，江蒲的匕首已经抵上来人咽喉。对方却轻巧地捏住她腕子，力道精准得让她穴位一麻。鎏金匕首当啷落地，滚到来人云纹官靴旁。

月光从头顶气窗漏下来，照亮这人清癯的面容。四十岁上下，眉间一道竖纹像是常年皱眉刻下的印记，腰间鱼袋绣着银雁——正是被革职的兵部侍郎裴雁。

"铁莲花开了？"裴雁松开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溢出的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

江蒲这才注意到他官袍下摆全被血浸透了，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谁伤的你？"

"令尊的箭。"裴雁苦笑，"不过是三年前的事了。"他掀开衣领，锁骨处赫然是个已经结疤的箭孔——莲瓣状增生与七如出一辙。

石室突然震颤起来，头顶簌簌落下灰土。裴雁脸色骤变，抓起地图塞进江蒲怀中："他们找到密道了，走！"他推开青铜案，露出底下仅容孩童爬过的缝隙。

"一起走！"江蒲去拽他袖子，"我有虎符——"

"傻丫头。"裴雁突然按住她肩膀，"你以为虎符为什么一分为二？"他从怀中取出封信，"陛下当年给江督师的密旨，被我们截下了一半。"

江蒲展开信纸，熟悉的瘦金体写着："使团之事，尽诛之。"日期是永昌三年七月十三——使团抵达前两天。而她在油布包里找到的那半张，写的是"如约"二字。

"不可能......"她声音发颤，"陛下明明下旨和谈......"

石门外传来机括转动的巨响。裴雁猛地将她推向缝隙："去找真正的昭武校尉！他在——"

三支弩箭破空而来，一支穿透裴雁咽喉。江蒲眼睁睁看着他唇形凝固在"诏狱"二字上，身体被钉在青铜案上。剩余两支箭射灭了磷火，黑暗如潮水吞没视野。

她钻进缝隙的瞬间，听见石门被撞开的轰响。追兵的火把照亮缝隙另一端——是护城河的排水口。

湍流裹着江蒲冲进河道时，怀中地图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她拼命昂着头，看见皇城方向升起赤色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成九瓣莲形状。

是江氏召集死士的信号。

——————

护城河下游的芦苇荡里，江蒲摊开浸湿的地图。羊皮纸遇水后显现出更多细节：落鹰峡底标着个红圈，旁注"丙七"；峡谷北坡画着个小亭，亭下写着"观礼"二字。

"丙七......"江蒲摩挲着这个编号，突然想起七腕间铁链上的数字。父亲书房里的军报都用天干地支编号，丙字开头的都是——

身后芦苇突然晃动。

江蒲旋身出刀，却被一柄熟悉的鎏金匕首架住。月光下，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缓缓摇头。他衣襟微敞，锁骨处新鲜包扎的纱布渗着血，腕间铁链垂下来，链坠是个残缺的铜符。

"第七个？"江蒲的刀尖抵住他面具边缘。

男人摘下面具。这张脸与暗渠中遇到的刀疤男有七分相似，但右眼覆着黑纱，完好的左眼下有道寸余长的疤——是箭簇擦过的痕迹。

"不，第一个。"他的声音比崖洞相遇时更沙哑，"昭武校尉霍临川。"

江蒲的匕首哐当落地。霍临川——父亲最得意的副将，三年前"战死"在落鹰峡的英雄，先帝亲封的云麾将军！

"你活着......"她声音发颤，"那落鹰峡......"

霍临川突然捂住她的嘴。芦苇丛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火把照亮水面。借着火光，江蒲看见他脖颈处露出半截刺青——是"赦"字最末一笔。

"听着。"霍临川塞给她一块冰凉的铁牌，"明日午时，带着虎符去刑部大牢。"铁牌上刻着"丙七"，背面是幅微缩的皇城地图，某处宫室被朱砂圈了出来。

"为什么帮我？"

霍临川独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年你追着玄甲军跑出三里地。"他指了指自己右腿，"我回头看了你三次，被江督师射穿了膝盖。"

脚步声逼近，霍临川猛地推开江蒲。羽箭破空声中，他撞进芦苇深处。江蒲攥着铁牌潜入水底，听见岸上有人喊："是昭武营的余孽！追！"

水流带着她漂向城南时，怀中虎符突然变得滚烫。江蒲摸出油布包，惊见两半虎符隔着布料发出诡异的红光。她鬼使神差地将它们拼在一起——

咔嚓。

符内机关转动，露出中空部分里藏着的绢纸。上面只有八个字：

"朕在观礼亭，救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