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家家户户看起来没什么区别,甚至有些诡异,每户人家房舍建的都一模一样,围成一个圈绕着一方台子。
好似……
丹灵回忆见过事物,想起了蓬莱倚象山,将心师伯门下,有一次举行了一场仪式,搭着几十层高高的雕花木台,虽然她想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母亲在那台上跳舞。
……
模糊的面面里,火光摇曳,香火鼎盛。
女子身着古老的衣着,随着鼎食鸣钟、繁丝急管的启声张开双臂。
八音迭奏中万火冲天,多重光柱与天地接壤,整个悬空之都剧烈震颤,那人可是紧靠祀舞就要蓬莱生生往天上抬了千里。
……
眸光略过粗糙垒起的木台,丹灵直直朝着方才巴卜离开的方向寻去。
找也很好找,那个人多拥挤的屋子一看就是了。
隔着远远的,就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都说了这次你别跳了,你不听,这下好了,老天都不想看你。”
丹灵听到有人回了那人一句什么,快步走了过去。
她推开门口聚集的人,目光向下,看到地上散落的布料碎屑,和蹲在那里捡布料的巴卜。
少女的衣摆绽开在地面上,青木相配的衣衫旋开一朵半枯半盛的花。
巴卜蹲在那,手里拿着一小块布料子,她娇小的身躯折叠起来显得更小,也更可怜。
丹灵看到时有一瞬出神。
旁边还有很多人,推推挤挤撞到了丹灵,她伸手扒开肩挤肩的人与人。
她走到巴卜旁边,小心蹲下。
巴卜呆呆抬头,眼眶红红的,看到是丹灵,扯了扯嘴角艰难笑了下:“不好意思啊……”
丹灵摇摇头,捡完地上剩下不多的几块碎的布,起身的一瞬间才发觉正前方挂着一件黑红交替的衣服。
袖子和腰间都有被火燎过的痕迹,看来是被烧坏了。
丹灵又垂眸看了看手里的碎屑,她问:“这本来是你的舞衣吗?”
巴卜动作一顿,点点头:“嗯。”
丹灵没有再说话,回头将自己手中的碎屑交于巴卜,轻声道:“还可以修补好吗?”
巴卜出奇的没有说什么话,眼眶里积攒着水色,下巴绷着,倔强地看着损坏的衣服。
丹灵故而不再询问。
“丫头你谁啊,看着面生啊!?”
一位老头稀奇地看着丹灵,上下打量一下,琢磨道:“看着形象……与我们大不相同啊。丫头,你哪家的?没见过你,你怎么进来的?”
丹灵幽幽看向他,吐出三个字:“你、好、吵。”
她转回目光,后脑勺对着他,嘟囔道:“像鸭子一样嘎嘎乱叫。”
老头一楞,反应过来说了什么,顿时火冒三丈:“这谁家的这么眼生!没教过尊重长辈吗!”
巴卜瞪他,:“我家的,有问题?”
老头睨了眼她,一看见她,就变了个脸色,嘲讽道:“又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人,也是同你一样无父母教诲的?”
丹灵耳尖无意识地动了动,转过头朝他人畜无害笑了下:“ 如此说,你将自己的父母置于何地。”
“我一把老骨头,父母若还健在那就好了。”老头讥笑道,“丫头,别在这糊闹,你一个外人最好离远点。若有父母回去找他们去 ,别出门在外丢人现眼!”
“丁老头,你好烦,招人厌的是你吧!”巴卜挡在丹灵身前,冷眼看他。
漆黑的眼睛瞪着丁老头,他神色骤变阴沉,咬牙道:“小蹄子!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你跳的舞能入眼,谁还让你住在这片!早打发你姐弟俩滚远远的!谁他妈还看得见你——”
“丁老头!”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身后,突然挤出来一只手,精准揪住丁老头的耳朵,扯出令人胆寒的形状。
一个老太太气道:“你天天丫的丫的又在欺负哪家闰女!”
“哎哎!痛痛痛——要掉了啊啊!媳妇松松劲!别太用力——嗷!!痛啊!!!”疼痛袭来,丁老头嚎着嗓子,腿软了半截,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躬着腰背几乎是被拖出去。
双门外又挤来一位水红裙衫的年轻女子,提着裙摆气喘吁吁,目光扫视一片周围最终定在那件被破坏的衣服上,神色茫然:“我明明做好了,这布料是我亲自织的,用的材质分明水火不惧……”
她眸光一闪,似乎想到什么,回头寻找着。
她道:“武裁娘?”
又在回头时在回廊那里看到奔来的豆蔻女孩,面色疑惑道:“莲采?”
那位莲采正往这赶,张口准备说话,眼睛不禁意一瞟,顿时脸色大变:“荷欣姐!武裁娘在你后面要跑,快抓住她!”
荷欣疑住,正抬脚向前走一步,不解道:“啊?抓她?”
正在此时,巴卜毫无征兆突然向前栽去,失重带来的恐惧中,她本能抓住了离她最近的武裁娘。
武裁娘盘得精致的头发被巴卜用力往后一拽。
“啊!!”武裁娘漂亮的面容顿时疼得吡牙咧嘴,“卧槽!?放手!别拽了!”
莲采赶到门口,大口喘气,气凑道:“是、是她偷换了布料!我昨晚去送罗缎,在门口、听见她和人谋划、怎么顺利将料子送出去卖了,打算谎称神意烧了假衣服,这样就没人怀疑她藏了鲛布!”
她跑的脸颊绯红,耳鬓上滚下几滴汗珠,一脸愤恨看向大家:“昨晚我被她发现,便将我打晕,今早一醒来就连忙跑过来,幸好赶上了,不然有人要被冤枉了!”
巴卜好在借力迅速调整,站稳了脚跟。
武裁娘也可算挣扎开巴卜的手。
只是现在她发髻松散,几缕头发散乱在额前,她也只是随手扒拉开,红着眼盯着莲采满头大汗的脸,武裁娘没有任何考虑。
她推开众人,奔向莲采,狠狠甩了一巴掌。
丹灵本来靠在门边闭目养神,方才的一切她只是听着,此刻闻声睫翼动了动,睁开眼来,武裁娘的声音也正好入耳。
武裁娘大声道:“信口雌黄!你拿证据出来,凭一张嘴说有什么用,我在这里这些年,哪一件姑娘家的好衣服没有我做的。大家待我和善,我也不愁吃穿,为什么偷布料出去卖?我去哪卖?我活了二十多年了,从没出去过,我怎么知道哪里能卖!”
她有一副好样貌,眼眸如同狐狸一般勾人,却媚而不自知,此时有些落魄却无意间更添风流万千。
莲采本来脸上红晕就没有消退,加上脸上肉多,现在眼眸含泪,颤抖着身体,捂着半边脸,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滴,看起来可怜至极,不由让人心疼。
一旁大娘大叔看不下去了,左右为难,最后对着武裁娘小声嗔怪道:“裁娘,下手重了吧。”
武裁娘神色一怔,意外没有怼出话来。
荷欣走到莲采身旁,问她:“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你说她和谁谋划?”
莲采似乎不知觉一惊,盯着武裁娘的眸子转而看向她道:“我只是听到,没有看到是谁,不过听声音像是个女的。”
武裁娘胸口起伏不定,闭了下眼睛,缓了缓情绪,而后镇定走进屋里,对着镜子重新盘发。
巴卜紧跟着进去,先一步抢着拿起梳子。
巴卜:“我来吧。”
武裁娘看了她一眼,垂下眸看着镜子,默认了巴卜替她梳发的行为。
荷欣面上严肃起来:“莲采,你还小,姐姐不希望你说谎,你实话说到底看见了吗?”
“我听见的,没有看到!”莲采急得跺脚,声音骤然提高,“你不信我?”
荷欣皱眉:“武裁娘从小都住在这里,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巴卜的家,我们这里,除了你和你父母、丁老头夫妇、庄学究夫妇是从京城来,其余人都是土生土养的仑村人,品性什么都十分了解,怎么——”
“你是说我一个外人不配掺和是吧?!”莲采柳眉一扬,冷哼一声,“行,是我不好,我现在就走!”
说罢,她转身就要跑。
“哎呀!”
只是她迎面撞上一个人,没个防备直接跌坐在地。
莲采羞耻红了脸,大小姐脾气上来,气地疯叫:“谁呀!谁呀!谁呀!!烦死了!”
“嗯?……呀?”丹灵学她说话的声音,好笑的勾起唇角,俯身瞧了瞧她,“对不住,我也是刚往前走,没想到你会回头。”
莲采捂着脑袋,气恼地狠狠拍地面,龇牙咧嘴抬头想看谁不长眼,声音抬高,气势拉满:“就是你不长眼……吗……?……!”
那声音越来越小。
莲采一抬头直接呆住了,保持一个仰头张嘴的动作一动不动。
丹灵歪头,单挑起一边眉尾,手指点了点自己眼尾处:“有的,在这。”
荷欣因为这个女子的突然出现也愣了一会,刚进来她并没有察觉到丹灵的存在,现在恍惚一看,只见她一身白衣,彩珠装扮,简单质朴,叫人看了便觉得此人欲望极低,生性稳重。
但如果仔细瞧她的脸……
又感觉此人可能会出现精灵古怪的性情……但也被这身装扮隐住了大半。
居然是令人不自觉先看气质在看脸的人。
荷欣不由多看一眼她的脸,模样清丽秀美,特别是那双眼睛,非常灵动,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漂亮到无法形容,但漂亮的同时,却又是毫无情感……
不,不是毫无情感,更确切来讲,是一种无法交汇的视线。
仿佛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而这种距离没有办法打破。
丹灵朝她看了一眼,对着她温和笑笑,往边上走了一步。
荷欣又觉得她周身气度清雅,行动间灵动翩然,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丹灵笑眼弯弯:“而且,我的这双眼睛还看到了你们说的鲛布在哪。”
荷欣闻言才回过神,意外道:“你知道?”
“是啊。”丹灵站直,负手而立,“在莲小姐的屋里哦。”
“何出此言,请问你有何证据?”荷欣愕然,她并不觉得在场任何一个人会做出这样的偷藏鲛布的行为。
荷欣:“一定是被偷?不能是丢在哪里了?”
丹灵一笑:“说有什么用,看看不就知道了。”
莲采终于反应过来,感到震惊,急忙起身道:“不行,女子闺房岂是可以乱进的。”
丹灵和善微笑:“京城里女子进女子闺房也是不允许的吗。”
莲采一噎:“这、这是男女问题吗?这是、这是私事问题!我的屋子谁都不能进!”
“我。”荷欣插话,神色不疑看向莲采,“行吗?”
莲采不做声,可面上还是拒绝的样子。
荷欣没等她回答,直接转身朝那边走去。
旁观的人道:“莲采,真的是你偷的?”
莲采看向那些充满怀疑的眼神,想发火,但又没理由发火,厌恶地闭上眼睛,不想看任何人,随口解释:“不是我。”
巴卜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梳好头的武裁娘只是与莲采无意间对视一眼,便不着痕迹抽开视线,又不着痕迹翻了个白眼。
盘好头发的她看起来气质冷了许多,一身绛紫色的衣裳给她增添一种少妇的感觉。
巴卜靠近丹灵,悄声道:“你怎么知道?”
丹灵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她,巴卜不解。
丹灵:“我不知道啊。”
“啊?”巴卜茫然,“什么?”
丹灵很认真地重复:“我不知道啊。”
她盯着巴卜茫然地脸看了片刻,默默收回了快要藏不住的目光。
实在是,有点想笑。
巴卜本来想说什么,可目光落在远处,话到嘴边也转个了弯:“你妹妹弟弟去哪了?怎么从那边过来。”
丹灵顺着她指向的地方看去,两人肩并肩走来,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嗯,这里的孩子都没他俩心眼多,现在无事看不出来,以后就不一定了。
丹灵想着,两人已经走到面前。
石珩渡掐着腰道:“哇——好多人啊,干啥呢?晨聆就是在这聊天啊?”
丹灵:……得,这孩子没忘晨聆……我好像忘了。
巴卜拉过石珩渡,在她耳旁说了会,就见石珩渡长长“哦”了一声,转头就大声地和穆柯生说:“这里遭贼了。”
“……”巴卜默默转过身。
烧毁的舞衣静静怪在那,巴卜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自言道:“能穿就行了,是不是鲛布都不重要。”
丹灵略尖的耳朵又动了动。
不远处大叔大婶又道:“哎呀!荷欣带鲛布来了!”
“?”石珩渡伸手挡住阳光,眯眼看来的人,灵魂发问:“呆……呆胶布?”
她胳膊肘戳了戳身旁人,惊奇道:“这里有日语?”
穆柯生表情没什么变化,静静看着。
石珩渡见他没反应,凑头近距离看他,语气抑扬顿挫,有种听不到回答就不罢休的坚持,她大声道:“呆!胶!布!”
静立的人这才目光转向她,语调平稳:“康该那一油。”
小石头点点头,满意了,想了想又说:“你还是多说点古中语吧,更好听些。”
“嗯。”穆柯生回。
“嗯。”石珩渡评价。
丹灵笑出了声,手里甩了甩辫子。
逐渐升起的日光在她身上落在一圈金光,好像造物主的笔墨未曾消散,依旧闪烁着金色的勾线笔画。
丹灵扫视一圈周围,百无聊赖地想昨晚的事情。
众人见荷欣真把鲛布拿来了,左一言右一语道:
“莲丫头做了这事,她爹娘怎么继续在这里过啊。”
“你管他们做什么,反正人家都去京城,成了大户人家,不过回来避暑,迟早要回去的。”
“都京城大户人家还搞这些偷偷摸摸的事?”
“咱们武裁娘什么人,世外高人!京城肯定找不着能织出鲛布的。”
莲采听着这些嗤笑一声,无所谓的站在那里,无惧看着一双又一双眼睛,没有给自己任何解释。
荷欣走到她面前,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只得脚尖一转走向武裁娘:“赶工做吧。”
武裁娘接过,不答一言,兀自一人离去。
巴卜看着她离去的神情,觉得有些不对劲,和丹灵说了声就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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