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嗵——

四散的思绪戛然而止，已经乏力麻木的肢体传来强烈的撞击感，疼的尤微兰几乎要大喊出声，只是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涌来的水将她喉咙中没来得及飞出去的呜咽压了下去。

原来这下面是条暗河。

敖云和阿尤汗两人都不会水，两人越是挣扎越是浮不上来，水从七窍压着灌进去，面上满是痛苦。

尤微兰水性不错，短暂地失去方向后立刻调整姿势向上游去，猝不及防的落水没给她留一点喘息的时间，费力浮上来后有些慌乱地急促呼吸着。

那小宫女也是会水的，等尤微兰浮上来，瞧见她正抱着一个不知什么皮子做成的气囊直打哆嗦。

敖云和阿尤汗两人则在河水中不停的吐着胸腔里所剩无几的空气，河面上翻出几个气泡，眼瞅着就要沉下去。

尤微兰草草将脸上的河水抹了抹，指着那小宫女怀里抱着的东西问道：“这个，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小宫女两条细细的眉毛纠成一团，四周昏暗的光线让她微微眯起双眼：“我……我也不知道，掉下来的时候无意间摸到的。”

刚才还冒着气泡的河面渐渐没了动静，只留下几个泛着涟漪的波纹。尤微兰连忙扫视一圈，终于在身后不远处的岸边看到了密密麻麻漂浮着的皮子气囊，而那岸上居然点着三两长明灯。

尤微兰用最快的速度游过去拽住一个，还不忘嘱咐那小宫女：“你拽着这个先上岸，我去把他俩拉上来。”

说完便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暗河常年不见光，尤微兰一头扎下去才发现这河水不仅刺骨的寒，还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她咬牙在河水中找了一圈，却是什么也没有，两个大活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正飘在水中不知所措时，却看到水下竟然有几点光亮，正慢悠悠朝自己飘过来。

尤微兰谨慎的偏过头躲开那长得像水藻球一样发着绿光的东西，然后借亮仔细检查着暗河底。

由于长年照射不到阳光，河底没有水草，皆是大大小小的血红色岩石和泥沙，而这发光的小球都是从一个半人宽的石缝中飘出来的。

尤微兰转了个方向向上游去换气，却不小心摸到了那几个先前浮上来的水藻球，手上顿时一阵刺痛，她下意识猛一缩手，慌忙游上去。

等她浮出水面才发现，岸上此刻竟然空无一人，方才的小宫女已然不见了踪影。

尤微兰抱着那皮囊子喘着粗气，血红色岩石垒砌的深渊里回荡着她的呼吸声，短暂地愣怔后，她麻木地游到了岸边。

现在自己已经没剩下多少体力了，冰冷的河水冻得她瑟瑟发抖，原本已经结痂正在愈合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

尤微兰将皮囊子推到岸边，然后笨拙地爬上了岸，蜷缩地跪着着大口呼吸。

从秃鹫的出现到他们落水，一切发生的都太快太匪夷所思了。

“喂，有人吗？”稍稍缓过气，她翻身坐起正想着喊那小宫女，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也没问。

这几日总是昏睡，偶有醒来的间隙，也只是听莲心告诉她德妃娘娘派了人随行。皇帝为掩人耳目派他们暗中先出发，其余人在五日后再按公主和亲的礼仪假作出嫁，她也只当自己是个生病的替代品，没再作多问。

原本冰冷的河水顺着她的额头缓缓滑落到面颊，带走了她所剩无几的温度，四肢沉重得像是绑了千斤重的铜铁。

尤微兰歪着身子靠在一旁的岩石上，缓缓抱住自己被冻得僵硬的双臂。

水里的敖云和阿尤汗都莫名消失，而原本已经上岸的那个小宫女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如果有人在暗处将他们绑走，又是怎样做到让三个大活人不声不响地被绑呢？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没绑她？

尤微兰抬起头，眯眼看着头顶的亮光，心中满是繁杂的思绪和麻木。

这座吃人的石林似乎是个祭坛，而那个小女孩和秃鹫就好像是这祭坛的祭司，要把他们献祭给外面那一圈神女飞天一般的神像一样。

说起来，这里虽然离上面有些距离，可那秃鹫若是真想把他们吃个干净，应该已经飞扑下来了才对，怎么会到现在也一点动静没有。

尤微兰呆呆地盯着对面光秃秃的石壁发愣，突然莫名其妙地只剩下她一个人，心里五味杂陈。疲惫、乏力和寒冷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包裹个严实。

原以为世家小姐是天底下最无聊最不自在的，没想到公主表姐的意外身亡让她这辈子还有机会离开那纸醉金迷的京城，体验完全不同的生活。

本想着和亲的路上有机会见识见识漠北的风土人情，甚至也小小地期待过有什么有趣的冒险，却不曾想竟如此险象环生。

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与她脑海中曾想象的，什么在塞北商道上偶遇劫富济贫的侠客与之成为莫逆之交；于江湖客栈中解救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美名流传；还有发现贪官污吏间见不得光的秘密交易，故而顺藤摸瓜找到证据回禀圣上立下大功一件等等都大相径庭。

尤微兰现在被接二连三出现的变故打的措手不及，在马车上听到阿尤汗给她讲这吃人石林的故事她也是新鲜的感觉占多数，甚至在他们从那铁链上掉下来后她都觉得这一切都带着点让她感觉到危险的兴奋。

可现在，只剩她自己。

好像她以前常看的江湖话本写着主角与伙伴们同甘共苦地走到了结尾，却突然在最后一页一转风向，其他人都莫名暴毙而亡只留下话本的主人公一样。

曾经熟悉的、不熟悉的统统消失不见，只留尤微兰一个人在昏暗的长明灯光里挣扎。

一阵夹着土气的冷风顺着她环抱着的手臂爬到了脖颈，引出一个寒战和手背上火辣辣的疼。

尤微兰瑟缩着抬起胳膊伸到眼前，右手的手掌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条细碎的裂痕，像是蜘蛛网一样布满手背，渗出的点点血迹被手臂上的水珠化开。

嗯？怎么会有形状这么奇怪的伤口，她完全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她又抬起左手，却并没有出现和右手一样的裂痕。

尤微兰有些颓废地放下胳膊，准备起身去把墙壁上的长明灯拿下来取暖，可眼前的水面让她错愕地愣在原地。

方才水面上只有几个鼓着气的皮囊子，可现在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堆满了那发着光的绿藻球，密密麻麻地浮了一大片。随着水浪一波又一波地扑向岸边，似是想要爬上来把她吞噬殆尽一样。

求生本能让疲惫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尤微兰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掂起脚去够墙上正静静燃烧着的长明灯，奈何腿上的伤没好利索，体力又被消耗的差不多，连长明灯的边都没摸到。

身后突然出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和撕裂声，尤微兰回头，方才还飘在水上的绿藻球此时已有不少上了岸，蠕动着朝她的方向涌来。

而那些皮囊子竟然被这些绿藻球开膛破肚，流出浅红的腥臭脓水。

她小心从脚边拾起几块石头轻轻朝那绿藻球丢过去试探，不料石块刚落下便被前仆后继的藻球埋没。

尤微兰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背，立刻明白了，那秃鹫不扑下来是因为这里有比它更强的捕食者，它飞下来也只会被当成这绿藻球的口粮。

在水里那些绿藻球游的慢，只要放松警惕去抓就会立刻被缠上，而这皮囊子恐怕就是已经被吞吃干净后猎物的残留。

眼见面前的长明灯够不到，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前面的那盏灯下准备再试一次，却一个没留神踩中了几只绿藻球，被她踩破的藻球发出了轻微的“噗噗”声。

尤微兰呲牙咧嘴地抬起脚，发现那几颗被她“踩死”的绿藻球竟然也流出了腥臭的脓水，只是颜色比那皮囊子里流出来的深很多。她短暂地嫌弃了一下，然后再次转过身子去够长明灯。

说是长明灯，实际上是几个卡在墙上火把一样的炬，尤微兰知道长期生活在暗处的东西多半是畏光怕热的，所以眼下或许只有这微弱的光亮能救她于水火。

身后的绿藻球已经将她围起来，几乎不留空隙，有几个甚至已经顺着她的长裙爬到了身上。

尤微兰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可仍是不敢停下来，用尽全身力气跳起来去抓那长明灯，终于抓住了那木头手把，使劲将其从墙上拽了下来。

已经力竭的手臂微微颤抖，却也是半刻也不敢耽误，举着火把驱散爬到身上的绿藻球。

可低头才发现，短短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身上已经布满了那绿色的小球，泥水泡得沉重的罗裙被其撕裂出几道口子。

长明灯的火苗烧掉了一侧的藻球，另一侧又很快被爬满。

尤微兰只感觉到自己身上越来越重，她死咬着牙关举着胳膊烧着，一边烧还一边跺脚试图多踩死几个试图爬到自己身上的藻球。

身上的藻球已经要爬到脖子上，尤微兰一只手举着长明灯，另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脖颈，她低头将脸埋在臂弯里。

此刻的尤微兰已经被迫死死贴在墙上，胸口压着的绿藻球几乎要让她窒息，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举着长明灯的手臂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

铺天盖地的绿藻球很快便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耳边甚至能听到它们啃食自己衣服和皮肤的声音，尤微兰仍是挣扎着挥了挥长明灯，可很快她连抓住长明灯的力气也没了。

就这样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被一群绿藻球吃了吗？尤微兰感觉到身上各处传来的刺痛，筋疲力竭地想。

她闭上双眼，认命般地紧靠在身后的墙上，听着自己被啃食的声音竟然出奇的平静。

很快，绿藻球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团团围住，连带着空气也稀薄起来。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消散时，身后却突然一空，强烈的失重感伴着空气再次袭来。

尤微兰掉进了一个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