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太平謊言，血淚控訴

時間，在天幻神殿內仿佛失去了意義。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續著，每一息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六大神座上的至尊存在，連同他們周身那浩瀚的神力場，似乎都被凍結在了這片詭異的寧靜之中。所有的目光，無論是隱藏在神光之後，還是赤裸裸地投射，都牢牢鎖定在殿中央那道孤絕的黑色身影上。他在醞釀什麼？石破天驚的宣言？還是毀天滅地的攻擊？

終於，在所有心弦都繃緊到極限，連神殿穹頂那九顆法則之星的光芒都似乎為之黯淡的剎那——

他，開口了。

「……太平盛世。」

聲音並不高亢，甚至可以說是低沉，如同從幽深的古井中撈出的寒冰，又帶著某種奇特的、如同金屬摩擦般的質感。然而，這看似平靜的語調，卻蘊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穿透力，瞬間刺破了那層凝固的寂靜，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每個神祇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微微抬起頭，那雙猩紅的、不含任何暖意的眸子，緩緩掃過穹頂那流轉的神紋，掃過由太古神晶鑄成的輝煌殿堂，最終，帶著一抹近乎於譏諷的弧度，落回到眼前這些高高在上的界主身上。

「——是最可怕的謊言。」

轟！！

彷彿一道無形的驚雷在殿中炸響！這句話語，比之前任何一次神力碰撞都更具衝擊力。空氣劇烈地顫動起來，神殿樑柱上那些亘古長存的秩序神紋，竟也如同被投入沸水般劇烈閃爍、扭曲，發出細微而刺耳的嗡鳴。六大神座上的界主，縱然個個都是心如磐石、歷經萬劫的存在，此刻也不由自主地身形微震。

龍邪似乎很滿意自己話語造成的效果，他蒼白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寒刺骨的笑意，猩紅的雙瞳中，那積壓了無數歲月的痛苦、憤怒與絕望，如同沉寂了億萬年的火山，終於找到了宣洩的缺口，開始緩緩噴發。

「你們……」他再次開口，聲音依舊低沉，卻字字如刀，句句泣血，「高高在上，坐於雲端，俯瞰著七界輪轉，自以為執掌著天地經緯，維繫著萬世太平？」

「你們沉醉於神力的浩瀚，滿足於法則的規整，享受著億萬生靈的頂禮膜拜，便以為這就是真實的世界？便以為你們所制定的那些冰冷的律令，真的給萬界帶來了安寧與福祉？」

他的語氣陡然轉厲，聲音中透出濃烈的嘲諷與悲憤：「那是因為你們從未真正地、低下你們那高貴的頭顱，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凡界塵埃裡，那些如同螻蟻般掙扎求存的人民！去看一看他們在無休止的戰火中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時的哀嚎！去看一看他們在苛政、天災、瘟疫面前，食不果腹、易子而食時的絕望！去看一看那些虔誠的信徒，在神像前跪碎了膝蓋，流乾了眼淚，卻依舊等不到你們那怕一絲憐憫的回應時，眼中熄滅的光！」

他的聲音越來越激昂，猩紅的瞳孔中仿佛映照出屍山血海、餓殍遍野的慘狀。他伸出一隻蒼白的手，指向下方，指向那遙遠的、被神光隔絕的凡塵俗世：

「你們聽見了嗎？那些哭喊！那些詛咒！那些在永夜中不甘死去的怨魂發出的咆哮！它們日日夜夜，從七界的每一個角落升起，匯聚成足以撼動星辰的怨念洪流，可笑的是，端坐於這金碧輝煌的神殿之中的你們，卻充耳不聞！」

「你們所謂的『秩序』，不過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虛假和平！你們所謂的『平衡』，是用無數凡人的血淚和犧牲堆砌起來的空中樓閣！你們頒布律法，宣揚神恩，卻對弱者的苦難視而不見，對強權的暴虐聽之任之！只要不觸及你們的統治根基，只要那些『代價』是由凡人支付，你們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這一切！」

「這樣的太平盛世……」龍邪的聲音猛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質問，迴盪在每一個角落，「難道不是一個徹頭徹尾、血腥淋漓的謊言嗎？！難道不可怕嗎？！」

話音落下，整座神殿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空氣彷彿變成了流動的鉛汞，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先前還在閃爍的神紋徹底黯淡下去，連穹頂九星的光芒都仿佛被這血淚控訴所玷污，變得混濁不清。

龍邪不再言語，但他那挺拔的、如同黑色豐碑般的身影，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控訴。他緩緩轉動頭顱，那雙燃燒著質問火焰的猩紅眼眸，開始逐一「拜訪」那些端坐於神座之上的、昔日的同僚。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東首那燃燒的紅金神座上。

御天戰神龍聖的臉色已經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他緊握扶手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神座周圍那原本只是若隱若現的烈焰符文，此刻已經如同實質般熊熊燃燒起來，將他周身映照得一片赤紅。恐怖的戰意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在他體內瘋狂積蓄，似乎下一秒就要將眼前這個膽敢褻瀆神明威嚴的叛逆者焚燒殆盡。但他強忍著，沒有立刻發作，只是那雙金色的火焰瞳孔死死鎖定著龍邪，其中的殺意幾乎要化為實質。

龍邪的目光沒有停留太久，便轉向了龍聖身旁那座水藍色的神座。

和平上神龍妍原本低垂的眼簾已經抬起，那雙總是充滿慈悲與溫柔的藍色眼眸中，此刻卻寫滿了痛心與不忍。她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嘴唇微微翕動了幾下，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她手中的靈源藤杖頂端那顆生命寶石的光芒，在龍邪那充滿血淚的控訴下，顯得有些搖曳不定，周身環繞的藍色光蝶也飛舞得有些慌亂，仿佛被那沉重的絕望氣息所驚擾。她的心在流血，既為凡界的苦難，也為眼前這位昔日戰友的墮落。

接著，龍邪的視線越過寬闊的空間，落在了那座虛幻的淡紫色神座上。

幻?虛空尊神龍妤依舊用羽扇半遮著面容，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把原本徐徐扇動的空靈羽扇，此刻卻紋絲不動地停滯在了半空中。她那雙狹長而深邃的淡紫色眼眸，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其中似乎有驚訝、有惋惜、有回憶，甚至還有一絲……被看穿過往的複雜。她與龍邪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空間似乎都因此而產生了微妙的扭曲。

最後，龍邪的目光掃過了那座如同萬年冰山般死寂的灰白神座。

冥?玄冥獄神龍冥依舊如同雕塑般端坐著，對龍邪那石破天驚的言論，他似乎沒有任何反應。然而，如果有人能在此刻直視他那雙深灰色的、不含任何情感的眼眸深處，或許能捕捉到一絲比星辰寂滅還要深沉的幽光，如同看到了無數靈魂在輪迴中掙扎的倒影，又像是在印證著某種早已注定的宿命。

龍邪的目光最終收回，重新落向前方那片空無一物的虛空，仿佛在透過這神聖的殿堂，凝視著下方那無盡的苦難世界。

他不再說話，但他的沉默，比之前那番激烈的控訴更具力量。

那無聲的質問，如同巨錘般，一下下敲打在每一位在場神祇的心頭：

你們，還要繼續維護這個謊言嗎？

這個用無數生靈的血淚塗抹而成的——太平盛世？

神殿之內，死寂再次降臨。但這一次的死寂，不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是風暴本身。空氣中，無形的刀劍已經出鞘，只等待著第一個忍不住的回應者，點燃那足以焚盡七界的導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