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裂纹（2）

谢郁堂醒的时候头痛欲裂，甚至忘了自己昨晚怎么回的家。

他先是去机场接了蒋媛，尽管她再三强调不用他接，但他还是去了。和以前不一样，蒋媛见到他没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只是有些无可奈何的说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犯不着大半夜专门跑来接她。

谢郁堂悬着的心才终于落肚，去机场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要是她像以前一样斥责他听不懂她的话，不顾她的意见，到处散布俩人不实的亲密关系，叫别人说闲话，让她觉得厌烦又苦恼，就糟了。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有妇之夫。不过还好，媛媛没有责备或是拒绝他，上了车之后和他聊一路的乘机体验，吐槽国泰的空姐狗眼看人低，一开始就给她甩脸色，听到她讲英语才拿正眼瞧她。还说她回来之前本来打算要给大家带一些礼物，但实在没什么好特产，打算回来了再买。问他待会儿有没有时间陪她逛逛商场，谢郁堂欣然应允。她还说到时候登门拜访还要买些鲜花比较有诚意。她还是那么爱花。

然而她的脸其实比任何花都明艳动人，叫人心向往之。

一路上，她的嘴都没停过。突然停下的时候，谢郁堂觉得车子里静的可怕，他的心脏砰通砰通，跳的难受。

“莫聪呢，她最近怎么样？”再开口，蒋媛的声音也忽然变得严肃紧绷，“知道我今晚到，她不说和你一起来接我？”甚至有些颤抖。

原来她很期待莫聪来接她。谢郁堂瞬间觉得泄气。

他为了瞒着莫聪，特地从两个星期前就佯装工作很忙，取消了往日的“回家”计划——他和莫聪约好，只在周三和周四回家吃饭，其余时间他会住离公司更近的永泰时代。

他以为这样就不用向莫聪特地解释晚上不回家的原因了。其实直接告诉莫聪也没什么，但他怕她也要一并跟过来。结果莫聪相当识趣，提前三天就已经走掉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躁的扶了扶额，掀了被子，离床下地，抿着嘴重重呼出一口气来。走了也好，省去很多麻烦事。他倒乐的自在，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如和蒋媛一起去访旧友、开party，顺便再让她帮忙看看艾达最近打算投资的电影剧本品质如何。这么想着，他忽然舒心一笑。

不知怎么回来的疑思也暂且抛诸脑后，他深吸一口气，只感受到一种畅快悠闲的愉悦。

他很久没有这种无所顾忌的自由之感，他于是觉得难能可贵，并由衷感激蒋媛。

尽管后者马上就拒绝了他，她说她有事，所以没时间和他碰头。电话里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郁堂急忙说没关系，并自认贴心的问她需不需要他开车接送。

他想尽可能多见她。尽管他今天其实很忙，还有项目碰头会要开，而且已经周四了，艾达那边制作组也要求他们这周前就给出答复。

但他还是更在意蒋媛。

“不用不用，你这个大忙人我就不劳驾了，不过后天周六，我可能得麻烦你陪着转几个地方，晚上我家有聚会得提早安排，当然还是看你时间安排咯！”

谢郁堂一口应承下来，完全忘了自己和物业约的那天换玻璃。不过即便记得，他也会毫不犹豫改期的。毕竟，这可是蒋媛主动请求他帮忙啊！

他可不能叫她失望。

“第一轮面试结束，请各位应聘考生有序离场，面试结果后续将以短信形式发送至各位的手机，请注意查收。谢谢！”

面试组的主持人兼组长说完，莫聪终于松了口气，起身和各位考官鞠了一躬，再抬头的时候，大家都急忙忙起身在往门外走，只有主持人方春远因为整理意见袋没有离开，看着她，耸了耸肩抿嘴一笑，仿佛在说，他们都有要紧事，不搞这些形式的东西。

她发现了，这场面试就是个形式，其中有一个男生表现的非常好，好到让她觉得是提前知道了考官的问题。

毕竟一个汽车装配公司的重要内部生产数据怎么可能就这么让一个外人言之凿凿说出来，再听他说公司早期出现的上游玻璃制造商毁约是他爸爸帮忙解决的定损求偿的。

莫聪心说，好嘛，少爷跑这里历练来了，27个人争一个财务预算岗，摆明的内定了。于是就没怎么用力发表愚见，谈未来发展走势时，只说笔试的时候看到的财报，人资成本和实际创效产出不成比例，尽管经营业绩目前稳定，如果不是人的问题可能需要考虑一下项目方向是不是有问题。

这个问题，谢郁堂的爸爸，谢迎参的奥威专汽也有相同的报表呈现。营收业绩看似优异，但新业务领域开拓迟迟不见效，投入很多人力物力，但一点用也没有。技术员倒是招了一批又一批。开的工资也很高，但就是没有一点回报。还好是大公司，搁小一点的都经不起这么虚耗。

可能是决策层的意见没有统一，发展方向和具体要求没有下定决心，另外，这种合资企业，体量大，管理复杂，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情有可原。

就像奥威一样，不是谢迎参的一言堂，他想开拓房车专线，但产业部的老大不想让出现有的大挂生产线，所以技术是一回事，行政管理的弯弯绕绕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她只不过是个应聘计财预算岗的，这种企业经营的问题，她还是不要大放厥词的好。反正她在这家算是没戏了。

从卫生间出来，莫聪看到刚刚的女面试官和一个五十多岁领导模样的人在说话，领导旁边，就是刚刚振振有词、自信异常，说着“财务系统改革势在必行”的少爷。

她真不该昨晚吃些油腻的外卖，忍了一天好不容易面完三场，想着接下来不赶时间了终于能清空体内淤堵。等再出来。刚好撞到真正的“面试”。

她讪讪抿一下嘴，没有多想，径直从三人旁边迅速走过，准备去搭电梯离开。

“莫聪，稍等一下。”女面试官竟然叫住她，“我有个问题想请你帮忙解答一下，请留步——”

大领导见面试官把她叫停，也向她投来探寻的目光。莫聪于是站在女面试官旁边，正好形成了女女男男，两两相对的阵势。

“这位是我们公司产业部刘总，关于项目必要性的问题，你提到要对症下药不能盲目降本，能具体展开说说嘛？”这女人的目光真锐利，能逼着人作出行动。

“不赚钱的是电动轿车板块，只要不弥足深陷，勤耕现有的商务车上下游业务，从报表的角度来看，营收会一直好。投入产出比的稳定性胜于一切。”莫聪于是不假思索的就回答了。

“不过你可能不了解，目前低中端商务车市场虽然稳定，但电动车的需求量也在大幅提升，利润空间极其可观哦！”女面试官挑挑眉。

“不是所有有利润空间的事情都能真正带来利润，尤其是在投入超过营业额30%的成本后仍然颗粒无收，且持续时间超过6个季度，这种情况下，会计基础理论通常会建议我们对股东负责，控制成本及时调整产业计划。除非富宁的现金流很充足。对了，我觉得财务目前的结算流程和年度投资计划没有问题，投资风险评估也做的很全，所以——”要改革的不是财务系统，而是产业发展规划，报表里已经把风险说的很明确了，这个创新项目根本赚不到钱，想从既有的新能源车企里分一杯羹，除非他们能有核心专利和对外营销团队。否则就是自乱阵脚，割肉自焚。

女面试官闻言满意一笑。然后在莫聪欲言又止的话语中发现对方已经意会，自己是被她当成枪在使了。

“我们就是简单了解一下，想听听业外人士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角度，没准儿有些事还真是旁观者清，您说是不是刘总？”

“那倒不一定，毕竟这是专业的企业投资发展，肯定还是内部决策最科学。外人的见解，不过是班门弄斧，都是胡说八道作不了数的啦！”莫聪见势改话头。她想，她算哪根葱，又不会被录用，她谁的队也不站。

“哈哈——”女面试官也是心里明镜似的，“这倒也是，我们的产业顾问可是外聘的美国赛迪公司。好了，谢谢你莫聪，有机会我们再聊，今天先这样吧！”笑脸见好就收，转而变得严肃又端庄，示意她可以去赶电梯了。

从大楼出来，等车间隙，她收到今天面的第一家公司不予录用的回复。撇撇嘴，她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回想了一下那家公司的概况，车子到的时候她收了手机没所谓的钻进车子后座。

这一次她会慢慢的，沉住气，找一个心仪满意的工作。而不会被打败。

到家莫聪一刻也没有耽搁，迅速煮了一碗番茄鸡蛋挂面然后边吃边梳理今日战果，第二个新能源电池公司的录用可能性比较大，也说两天后会给答复。第一家和第三家她直接不再考虑。然后开始继续筛选今日份收到的面试通知，只有一个，让她下周一过去面试。

那明天周五她就可以等结果并准备周一的面试即可。

顺便也可以好好把屋子收拾干净。否则——，环顾四周，她轻轻叹了口气。

杂乱的纸箱和换了门窗还没来得及撕的覆膜，几个没有丢掉但也不知道未来有什么用的板材，一些前房主留下的据说很矜贵的蝴蝶兰种球，以及，她的还没来及买床直接铺在地上当床的床垫。

乱的没有落脚之地，只能坐在床垫边拿她的行李箱放面碗和笔记本电脑。这艰苦又寒酸的模样假如被付丽君看到一定会说‘这样子的生活，真是没个活头儿！’

当然，在她的言语里，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或者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活着的必要。

但她其实不是要鄙薄或是讽刺谁，她是真的觉得艰难困苦的人，活着是一种痛苦。

付丽君作为谢家真正的女主人，谢郁堂的教养和修养皆得源于她的教导：坐下能抖腿、站姿端正、不用斜眼看人、筷子放在碗的右手边、筷子不能插饭上、吃饭不可以吧唧嘴要细嚼慢咽、夹菜不能翻看准了再夹，最后就是，不能剩饭。再便宜的东西吃了就得吃完，再贵的东西只要能吃完就都不是问题。

也因此，谢郁堂虽说和莫聪约了每周三四会去五矿悦溪吃晚饭并留宿。但他几乎没吃过几次饭。他说他吃不完。于是干脆不吃。所以大部分时候，莫聪就算做了饭，后来也都是她自己吃掉了。做两人份，以防万一他会宅心仁厚赏脸吃一些，他不吃的话，正好隔天中午她的午饭也解决了。这其实是件好事。

和那套房子敞亮通畅、一尘不染的餐厅相比，她现在的就餐环境实在是不堪入目。然而，吾心安处是吾家，那里再好，也不是她的房子，做出的饭菜，并不真的依照自己的口味来。

更何况，那么好的房子窗玻璃不也裂了么。

话说她还没来得及协助物业把窗子换掉，就接到蒋媛的消息说要回国，于是顾不得许多，连忙撤了。也不知后来怎么样了。

管他的，撇撇嘴，她低下头来继续吃她的面。对现在的她来说，那里怎么样了都和她没关系嘛！

这么一通漫想着，手机铃忽然响起把莫聪吓了一跳，拿起一看，是蒋媛。

“老大，你可算是接电话了！忙什么呢，我都回来一天了，上次发的消息也不回，亏得我还逛了一整天就为给你买礼物呢！”

“我这两天忙的很，不止这两天，未来一段时间都会忙，所以没事不用联系我。”莫聪毫不客气。因为她知道，蒋媛找她反正也没什么正事。大小姐就是无聊，而她可是要自食其力，否则就得喝西北风了呢！

她可胡闹不得。

“行行行，你们都忙都忙，就我一个大闲人，要不说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忙起来面都不见了，我问老谢你最近怎么样，他竟然说不知道，说太忙了都没顾上见面，怎么，你们家难不成是紫荆城，同一屋檐下都碰不上面啊！”

可不就是紫荆城，谢总日理万机，因为您大小姐要回国他可是提前两个星期就让自己忙的回不了家，以便顺利脱离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不过呢，那样也好，正好给了她充足的时间准备搬家事宜，让一切都有序推进。

“当然不是紫禁城，后宫佳丽只有一个的紫荆城可不存在。顶多就是个长门宫，用来金屋藏娇吧！”

“噢哟～，和我秀起来了是吧！好好好，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们俩闹嘴子了呢！”

“怎么可能。你别多想，我们没怎么，一切正常。”想吵架至少得是有话可说，他们俩连说话都少，是吵不起来的啦！

“好的吧。那我明天来看你，正好把礼物送你，然后后天周六在我家聚会，你们夫妇俩都来，一起来人多热闹，我还请了好几个你们艾达传媒的人呢，对了还有南星北，他没有换号竟然联系上了呢，他说你们俩一直在联系，那到时候可有的聊了！”

艾达传媒是谢郁堂的青申创投公司的全资子公司，它的第一个业务就是赞助了彼时还是大二在校生的蒋媛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反响平平的原创剧。

学生班子用上了专业的舞美、道具、服装、音响灯光以及导演，编剧是蒋媛自己。所以确切来说，艾达和莫聪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它在创立之初就是为蒋媛准备的。

但为什么还要叫上南星北，“那到时见。”他知道的太多了，不能让他独自应对，否则莫聪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礼物我到时候一并拿走就行了，明天不用特地送一趟！”

“屁话，我买的东西一顿饭都蹭不到，让你到时候一并拿就行了，算盘都让你敲完了是吧！等着吧，明天我必登门造访，早早备下超级大餐恭候本小姐大驾，知道没？”

“那要不这样吧，你不来我也不去，咱们谁也不麻烦谁，哪个也不损失啥，你看怎么样。”

电话那头儿的人没有马上回答，屏住呼吸等了几秒后惊呼：“你不会是说真的吧！”又等了两秒后终于爆发——，“好啊你个莫小葱，莫大葱，莫洋葱兜兜，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啊呜——，怎么一点人性都不通啊！得亏我还这么记挂你，一回来就想着你，你竟然都没有一点要见见我的心思吗？！你个臭葱头儿！坏大葱！”

“咱能不能有点新鲜的话说着听听，葱姜蒜里葱可是排在第一的百味王，人家怎么你了让你嘴不留情一顿贬损。我看你明天一口葱不吃！”

“嘿！我吃我吃，是我口无遮拦了，你大人有大量，不和我一般见识。那我开始点菜了，你记一记，葱爆梭子蟹、清蒸农家腊肠、豉香小炒肉、蒜薹肉丝、肉沫蛋羹、青椒酿虾滑、红烧武昌鱼、排骨藕汤，嗯——，再来几个蔬菜吧，清炒空心菜、凉拌旱黄瓜、红烧茄子、茭白肉丝还有洪山菜薹，就先来这么多吧嘿嘿！”

“你是几个人来，是把三头六臂都带上吗？还是你给我买了个黄金项圈，打算一顿吃回来。你自己听听看点了几个菜，吃不完是要兜着走是吗？”也许是受付丽君影响，她现在最见不得浪费食物。

“你这话说的，一顿吃不完咱们可以多吃几顿嘛，我在你家多住几天就是咯，咱们又不是没有过幸福的同居生活，忆往昔，真真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啊！要是老谢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