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绯云楼门口,就有人迎上来,引着肖潇进入。
一楼大堂歌舞升平,好不热闹,可小厮丝毫不停留,直接带着她去了二楼最大的隔间。
隔间桌上只点着一只蜡烛,映得整个房间昏暗迷离。
肖潇走近才看到,朱谨行踩着脚踏,百无聊赖地斜靠在椅子上。
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正盘着伽南香手串。
伽南香又称奇楠香,是沉香中的极品。素有“一片万金”之说。
其油脂丰富,香气独特,质地柔软,削之可见油线如金丝,制成的手串更是香味清幽。
贵气十足。
肖潇不禁咋舌,有钱人呀!
那‘贵气’见着肖潇,“腾”的冒起来。
“好师弟,我就知道你知道是我,我就知道你会来。”朱谨行绕过桌子,亲自迎接。
“说书呢?绕来绕去的。”因着他对肖潇肾虚的“讽刺”,她还有点气。
“好几日未见,我这不想见你了吗?”
“朱公子,你对男子也用这般诳语?”肖潇坐下。“看来,果然是有龙阳之好。”
“师弟,你每次对我都不甚客气。”
“送我壮气汤,还想我客气?”
“哈哈哈,师弟说笑了,上次在赵记酒坊,你说你的身子咳久气怯,肺中生热,短气嗜卧,不进饮食,疼痛发酸,梦啥遗啥……”
朱谨行略略停顿,仔细观察肖潇表情。
嗯!没多大反应!可以继续说。
“那个,师弟,你相信我!我绝无嘲笑你之意,反而经过上次之后,我明白了!你定是因为这难言之隐不好意思了,才仓促离开的。所以这次我找了名医配药,还特意命人用这拐弯抹角的法子给你送过去!”
“哼。”肖潇冷哼一声。
是咯,你人还怪好的呢?!
肖潇不想与他磨嘴皮,环顾四周,岔开话题。
“你这隔间里,如此昏暗作甚?”
“我如今的身份不宜夸张,低调一点好。”朱谨行见他坐下,给他斟了一杯酒。
见他这礼贤下士的模样,肖潇顺了气。
他本也不知她……,有何可责怪的呢?
“说吧,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她推开酒杯,自己斟了茶。
这要是‘露白秋’,今晚还能全身而退?
酒可不是好东西,少喝,最好不喝!
“五日后,十三皇子要来吉县。”朱谨行看着肖潇再一次拒绝了他的酒,自己斟茶喝的动作,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轻笑。
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肖潇不以为意,她是故意为之的。这番四两拨千斤,也是极力想要点出两人依然生分,没有情分的事实。
勾心斗角的二人在动作上传递了一层意思,言语上又完全“和谐”的在讨论另外一个话题。
真·全身都是戏。
肖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给了朱谨行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几个意思?”
“别这样看我,师兄朱谨行偷摸见了师弟几次,可十三皇子朱谨行还在南巡车驾里,五日后才露面呢。”
“少来了,你这般大费周章,为何?”
“我说了,我要查私铸盐引、买卖私盐案。”朱谨行自斟一杯,蟒纹疤在袖口若隐若现。
“不用给我单独说书,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说书?”……额……朱谨行扶额头痛。
“我是想跟师弟商量,希望将王二郎命案的查案方向引向西郊樊万山的盐场。”
“西郊盐场?!你想让我误导孙县尉?”
“师弟,此话差矣!不算误导,验尸那晚你看见了的——青铜块,新的。”
肖潇抬眸,颇有些惊讶!
这帅帅的大男孩还是双子座呀?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那晚她在凑近细看青铜块的时候,的确发现有些异常。青铜的磨损程度,足以怀疑是新青铜,并非,经年累月使用过的青铜!
“你那晚为何不言语?”肖潇问。“还有,为什么是樊万山的盐场?”
“那晚是咱们师兄弟第一次见面,我想欣赏师弟那独得八斗的才华嘛”朱谨行嬉皮笑脸,但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
“那不就是验我咯。”肖潇不理他的插科打诨。“不过,这事不重要,我已如实记录在验尸格目里。查案是肖玟章和孙长英的事。”
肖潇很想追问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樊万山的盐场?
但转念一想,我问了,他答了,理由真假都不重要,他是皇子,我不做,那便是要抗命不是?
肖潇嗅到了丝丝危险气息。
“哦?直呼父亲名讳,看来,你不光是跟母亲不睦,对你父亲肖玟章,也不见得有外间传闻的那般恭敬嘛。”朱谨行见肖潇不开口,便说起了另外的事。
让他先缓缓。
“朱公子你明着替圣上南巡,暗地里早已脱离队伍,你也不如外间传闻的那般谨慎行事嘛。”
肖潇的一张嘴呀,就没有放过谁的时候!
传闻,朱谨行其名,就是他老子虞昭帝朱翊晟给取的,目的是希望他以后为人处世谨慎行事。
这名儿放哪都挺好,但在帝王家,就显得格外刺耳。
换句话说,这名字就像一个烙印,刻下了老皇帝的心思:不要说不该说的话,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王”不加冕,便没有机会。
“师弟,你是哪痛戳哪呀。”朱谨行不想继续这个父子话题。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了,既然我今日来了,就还有一事相告。”
肖潇感觉到他情绪起了变化,说起其他。
“今夜,父亲唤我到书房,说起了恩师郑复礼。”
“那又如何?”
“什么那又如何?肖……我父亲,应该是在怀疑我与你是否相识,他在试探我们的关系。换句话说,你在南巡队伍失踪的事,他们或许早就知道了,现下正忙不跌的四处打探你行踪呢,都怀疑到我这儿来了!”
肖潇思虑着开口,“你……五日后到吉县,万勿提及我们的……关系。”
“哪家官不想有攀附的机会,我可以让你攀附,你却不要。你是当真有点不知好歹。”朱谨行悠哉悠哉地说。
“真心谢过朱公子。我说过,我确实不想走仕途。我有我的路要走,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们不是一路的。”肖潇起身作了一个大揖。
心里暗道:“更何况,你一介皇子,他日要干点什么大事,生死未卜,上赶着刀头舔血吗?”
一日生,一日死。
没必要……吧?
肖潇不想再死一次。
她深深怀疑,这一世之所以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一定是孟婆汤太难喝,她才打死都没喝的。
“还有事无?无事我便回去了。”肖潇起身。
朱谨行原本还在思考肖潇“不想走仕途”这话的真假。
只见肖潇准备回家,他还想再劝两句。
情急之下,朱谨行左手拉住她胳膊,右手就揽上了她肩头。
距离之近,呼吸声都能听见。
昏黄灯光里,肖潇就像是半依偎在朱谨行怀里,姿势……极其不雅。
朱谨行心里一咯噔,这瘦削细小的肩膀……这骨架……
肖潇心如擂鼓,本能地耸肩侧身,躲开他的手,呵斥道, “说话便说话,你动手动脚作甚!”
“干嘛呀,如此激动。”朱谨行诧异。
都是男人,还是师兄弟,至于吗?
即使二人还生分,也不用如此避嫌呀!
僵持间,朱谨行想缓和这份尴尬,男儿嘛,阳刚一点,不拘小节一些,肖少堂兴许就不会觉得自己唐突了。
可是,二人都没想到的是……
朱谨行那厮,猝不及防地一拳打在肖潇的胸口。
“铛——”
肖潇胸前的护心铁片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这下都懵了。
都说要保持距离咯,
都说要保持距离咯!
肖潇的胸口痛得发怵,直接麻木。
朱谨行的手痛得刺骨,直接红肿。
“你——你——你——为何?”朱谨行不可置信,语无伦次地开口。
“你,你,你,你什么你,我常年破案,得罪不少人,护心铁片是防贼人偷袭的,而且关键时刻还能保命!”这是肖潇的终极防身份侧漏之法。
今日用在他身上了。
“哎哟,你也不提前说,哎……哎哟,疼死我了!”朱谨行夸张地用左手端右手,眼睛看着肖潇。
肖潇颊间晕开的绯红,就像吹碎了胭脂红雨,鬓边香汗衬着精致的眉眼,漂亮斐然。
而这对精致的眉眼,恰好怒视着朱谨行。
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里。
朱谨行有些缓和过来了,“我算是明白了,为何你屡次说我有龙阳之好。师弟一副颜色,不输女子。
龙翁掷珠引龙舞,女子笑满双颊红。天风吹动翡翠佩,骑龙直入蓬莱宫。”
“你!——无耻!——”肖潇这次是真的被气得不行。想要四处找东西丢他!
“师弟,师弟,听我说……”朱谨行欲再次凑近安抚肖潇。
此时的肖潇,哪里还容得他靠近?
跳开离他一丈有余,伸手喝止。
“我知道你今夜约我,不是想说什么王二郎暴毙案,也不是什么私铸盐引、买卖私盐案,你的目标——是盐铁司,对吧?”
肖潇此刻已顾不得其他,出了这意外,她只想结束对话,飞快逃离。
“我答应你,这件事我会好好斟酌。要是真跟樊万山有关,我定能揪出他来。”
“嗯?”朱谨行挑眉,刚才还死活不松口的肖少堂,这就同意了?
故事还没讲呢?
“今夜到此为止。朱公子,告辞。”肖潇一刻不停,立马转身,消失在隔间。不!消失在绯云楼。
朱谨行仍在隔间里,守着烛红摇影回味。
第三次了,肖少堂仍是不懂如何好好告辞。
他也真有意思,军中将士都不曾如此护心,他一个士人……真是……瞎操心。
郑老头说过,他是个奇人!
接触下来,还真是个怪里怪气的奇人!
嗯,不对。不对。不对。
今夜,怎么有种“夜阑饮散春宵短”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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